他微笑着把樹上的那盞燈遞給她:“看着打不過,趕緊跑。”
雨滴落在樹葉上,哒哒有聲。她伸腳踏進一片泥濘裡,“爹,我走了。我回濟州等你。”
下山的小路愈加濕滑難行,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盡全力,才勉強撐着不滑倒。她頂着小雨在泥濘中走了一個時辰,極目望去,東方已經漸漸露出了一抹魚肚白。
她從路邊折了一根樹枝撐着前行,心中焦急萬分,隻是走不快。忽然聽見嘩嘩的水聲,仔細一瞧才發現,昨晚一陣暴雨過後,溪水暴漲,竟将路淹沒了。
無奈之下,她隻得用樹枝試探着水深,脫了鞋襪,用腳趟進水流。水冷得讓人窒息,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好在水流不急,隻積了淺淺一層。她費了好大的工夫通過,兩條腿像是麻了,緩了一陣才尋到知覺。
臨近村莊裡的雞鳴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了,東方的天空開始湧出紅霞。她更是火急火燎,腳下又癢又麻也來不及弄。分明能望見客棧就在不遠處的路邊,又好像越走越遠總也到不了。
太陽從紅霞中跳了出來,漸漸升到半天高。她走到客棧門口,天已經全亮了。
林鳳君向馬棚中望了一眼,像是一道焦雷從頭頂劈開,那裡是空空的,騾車和驢車全不見了。
她慌忙抓住一個夥計:“昨晚我們要了三間房……”
夥計盯着她仔細打量,她趕緊将鬥笠摘下,對着他陪笑:“兩輛車,一輛騾車,一輛驢車,拉着棺材。”
夥計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啊,一早上車夫見你們不在,鬧了好大一場,說車錢沒給,在院子裡扯着嗓子罵。”
她腳下一軟,險些站不住:“人呢?”
“駕着車都走了啊。包袱行李全拆了,東西丢了一地,還得我們去收,全是麻煩事。”
她扯住夥計,“人呢?”
“不是說了嗎,一早駕車走了。”
“我說的是那個病人,他……走不了路。”
“那癱子是你們的人啊,還以為你們不要他了呢。”夥計将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
她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車夫肯定不帶他走,你們不會是……把他丢出去了吧。”
“我倒想。那癱子不哭不叫也不說話,看着可憐巴巴的。掌櫃的叫我們擡着扔柴房了。還有些爛東西,看着也賣不了幾個錢……”
她再不管夥計的唠叨,三步并作兩步沖進柴房。這是一間低矮的土屋,隻有一扇小窗。靠牆角放着棺材,蓋子翻在一旁。一抹陽光從窗戶裡透進來,照亮了地上一塊方方正正的區域。散放的柴草上蜷縮着個人,身下零星的血迹已經幹涸成褐色。
屋頂不知道從哪裡漏着水,落在地下的鐵盆上,滴答,滴答。
他聽見動靜就擡起了頭,回頭向她望過來。陽光太刺眼了,他用手遮住眼眉。
目光交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停留了一圈,像是在确認手腳完好。随即他嘴邊又露出了似有若無的笑容:“林姑娘,大聰明,你回來了。”
這淡淡的口氣叫她心慌。她忽然鼻子沒來由地酸起來,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閉上眼睛,微笑越來越明顯,“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為什麼?”
“你的鹦鹉還在。你那麼愛錢,一定舍不得。”他指一指身邊翻倒的鳥籠,公鹦鹉見了她,興奮地在籠子裡撲騰,嘴裡卻叫道:“快拿開。”
母鹦鹉淡定地伸出翅膀拍了它的頭。
她伸出手按着鼻子,強行将酸意壓下去:“對,神鳥,後半輩子我就指望它們了。我可舍不得。”
地上積了小片的水,她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邊緣幹燥的位置,他很配合。
她微笑道:“除了鹦鹉,我還惦記一件事。”
“什麼?”
“我的賬本還在嗎?吃的,用的……”
他微微點頭:“還在。”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