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檀峤第二次來到謝醒的房間。還是老樣子,甚至沒有多一片紙屑。檀峤開始懷疑謝醒是不是真的住在這裡,但這種懷疑不攻自破——這裡的東西一應俱全,打掃的幹幹淨淨,明顯是有煙火氣的。
謝醒一言不發,先回到内室将白日裡穿的衣服換下來。那件衣服堅硬筆直,除了顯得人精神,啥也不是。
檀峤看着謝醒消失在門後,再出來已經是一襲黑色的衣衫,袖口寬松,領口和袖口一樣寬松,瞧着覺得很順眼。他自己也喜歡寬松舒适的衣服,但是在大青山森嚴的規矩下,有奈無奈隻能穿那些一闆一眼的衣服。
謝醒領着檀峤穿過一道竹簾,來到了後屋。這裡陳設極其簡單,除了角落裡面矗立的盔甲,就是地上的蒲團和小桌子。謝醒坐在桌邊,開始擺弄茶具。檀峤不知道神京人的嗜好,或許人間飲茶的風尚吹到了天上。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浪費時間。
“什麼時候去靜泉閣?”檀峤問。
“不問清楚你想做什麼,不會帶你去。”
檀峤忍不住皺眉:“我可以在一盞茶的功夫内和你說清楚,不用在這裡費時間。”
謝醒舉起茶杯,對檀峤一笑:“是啊,我在煮茶。”
“......”
謝醒這分明是裝傻,但是檀峤也無可奈何。但是一想到此人曾經是哭兮兮的小孩,檀峤心中就五味雜陳,腦子裡不合時宜地冒出了“裝大尾巴狼”。想着想着,謝醒的頭上似乎真的冒出耳朵來,身後也伸出尾巴來。
“......”檀峤覺得自己要瘋,臉上的表情也越發離奇。
煮好了茶的謝醒一擡頭,奇怪道:“我的茶聞起來這麼差麼?”
“不是。”檀峤揉着眉心。
謝醒将茶杯放在檀峤面前:“我很着急這件事,但是越是着急,越不能草率行動。喝杯茶是個不錯的選擇——靜泉閣那邊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時。”
檀峤沒動杯子:“我可以說了麼?”
謝醒給了他個手勢。檀峤立刻将自己的推理說了一遍,略過了其中通法針的部分,并将自己和林莽對話中的重要部分摘出來講給謝醒。
謝醒面色不變。他現在不裝傻了,檀峤講完了,他切中要害地問:“你知道草人是神靈雪所化,但是是如何化成的?你說你要去看看,你看有什麼用?”
檀峤明白,在這件事情面前,他不可能完全藏住,總會有所暴露。但是暴露到什麼程度,不見到草人,他也不知道。
“先讓我看看草人吧,”檀峤誠懇地道:“我希望救他,你得相信我。”
“相信”這個詞砸在謝醒頭上,讓他一愣。這個詞對他而言十分陌生,但是他希望嘗試,像是被本能驅使。或許人本就喜歡相信的滋味,多少年的小心謹慎都是被逼無奈。
“我帶你去。”
當然,這或許隻是謝醒的一廂情願,靜泉閣并不情願。黑天半夜來訪的謝醒和檀峤被擋在外面,守門人堅持這個時間段不辦公。
“你們的齊有活大人呢?”謝醒好脾氣地問。
守門人很為難:“這就是大人的命令,這個時間不辦公,不見外人。”
謝醒冷笑:“他要是将工作和生活分的這麼清楚,就不會常年住在靜泉閣,更不會随身在墟鼎中帶着一張床。”
守門人語塞。
謝醒道:“你去告訴他,能治得好草人的人來了,讓他趕緊開門。”說着回頭看檀峤:“你可以吧?”
檀峤猝不及防被問到,正撞上謝醒的眼神。對方的眼睛他不隻見過一次,但是這次卻在其中看到了熱切和别的東西,類似于期待。
平心而論,謝醒的眼睛好看,當然,人也整齊,搭配起來,稱得上賞心悅目,神京沒有關于謝醒的绯聞完全是因為他常年沉浸在含樞杻的工作中,不摻和别人的事情。
現在,這個比他還高大的“賞心悅目”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檀峤靜默了三個呼吸才說:“我試試。”
齊有活果然把他們放了進去。一路安靜,病人們多數已經睡了,沒人在外面亂竄,走廊中空蕩蕩的。門後時不時傳來咳嗽聲,戴着奇怪帽子的人偶爾出現。
他們經過漫長的走廊,旋轉上了很多樓梯,終于來到了高處一間很偏僻的屋子面前。
“草人在裡面——被綁在裡面。”齊有活強調,他的目光在謝醒和檀峤之間遊移:“我想知道......”
“你不想知道。”謝醒幹脆地打斷了,問:“檀峤,你需要他進去麼?”
檀峤自然不想讓齊有活進去,這個明眼的醫生能看出很多東西。他搖頭。
齊有活急了:“我是這裡的大夫,我是靜泉閣的神官,我......”
他的慷慨陳詞被謝醒再次打斷了,後者臉上畫着動人的抱歉的微笑:“在治病救人面前,什麼都可以往後放,這是你自己說的,現在怎麼不算數了?又不需要讓你吐血三鬥,不過是讓你在外面等待,你怎麼就不肯了呢?”說着不由分說将檀峤推進屋子,并将大發脾氣的齊有活拍在了門的另一邊。
檀峤神情複雜地看着謝醒做完這一切。“你惹麻煩了。”
一聲咆哮打斷了檀峤,屋内的樞紐燈被謝醒擰亮了,鐵索的聲音驟然響起。那草人被手腕粗的鐵索鎖在一面牆上,腹部是明顯被剖開的痕迹。
在這片駭人的景象中,謝醒聳肩道:“我和他是老朋友了,沒什麼。”檀峤砸嗎砸嗎,不信,他不覺得一個挂着這麼标準的笑容的人會有朋友。
草人的咆哮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檀峤毫不懷疑,如果不及時制止他,明天靜泉閣将接到若幹投訴。他将然力放出來,一把看不見的利劍旋在了草人頭頂。
咆哮停止了,餘音仍然讓空氣嗡嗡作響。謝醒奇怪:“怎麼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