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忠廉甫一坐鎮剿匪大營，剿匪方略便迅速敲定。他下令：“凡遇匪衆，務求生擒；刀兵所至，不可傷及黎庶。彼輩本為良民，當以招撫為上策。”各營得令後即刻整肅軍容，按職司分頭備戰。

不過兩日辰光，晏景清已據斥候密報繪就懷山地形全圖，關隘要道纖毫畢現。諸将合議晝夜，終定“先禮後兵”之策：大軍屯駐鄭縣按兵不動，遣使入山曉谕招安。然三日過去，使者竟如泥牛入海，結果不言而喻。性烈如火的王雙拍案暴起：“跟這群雜碎廢什麼話！直接轟平山頭！”

“王隊長慎言！”素來溫文的晏景清倏然擱下茶盞，靜谧中，瓷底與案幾相撞铿然作響：“大将軍明令禁用火器，違者當以軍法論處。”譚右适時按住即将暴走的同僚，話裡帶刺道：“晏監軍代天巡狩，我等自當唯命是從。隻不過……”他意味深長地拖長語調：“沙場刀劍無眼，監軍這般金貴之軀，還是坐鎮軍中為妙，免得……我們可不好交代啊。”

楚池冷眼旁觀這番唇槍舌劍。王雙那句未出口的“你算什麼東西”雖被生生截斷，可帳中彌漫的敵意卻早已濃得化不開。

也是，這些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自诩清高之輩，怎會甘心聽命于上京城來的文弱監軍。

十月初一，匪首領數百人下山劫持，攻陷鄭縣，縣令遭擄，銀庫糧倉全被洗劫一空，更縱三百死囚為亂。譚右一腳踹裂桌子：“狼心狗肺的東西！給臉不要臉！”王雙順勢抽刀劈裂案角：“早該聽老子的！現在全他娘喂了白眼狼！”

“諸位先行退下，楚小隊長留下議事。”晏景清揮手屏退衆人，目光落在楚池身上。

後者一怔，回神後抱拳道：“是。”

待最後一道腳步聲消失于帳外，主位上的人才緩緩開口：“遲……楚小隊長有何高見？”那聲突兀的改口，驚得兩人皆是一愣。

楚池思忖片刻，趨前半步道：“兵者，詭道也。過于君子即是對自己的殘忍。敵軍既藏身暗處，我們便該以影逐影。”

晏景清屈指叩擊輿圖：“有理。楚小隊長對空寨之事可有見解？”

楚池又是思索片刻：“千裡之堤潰于蟻穴，匪寇對我們這幾日的行動了如指掌，定是我們自身出了問題。自古以來匪寇難消的原因無非是百姓受匪寇影響至深，不信朝廷。剿匪剿匪，難的不是剿而是越來越多的匪……攘外必先安内，此種情形如何應對還需景哥……監軍安排。”

監軍修長的手指撫過輿圖上山川脈絡，忽而輕笑：“匪患猖獗，确實是對症下藥。我知曉了，你先下去吧，通知各位隊長明日開會。”

“是。”

回去後楚池便跟着隊伍在村落中巡查，她心亂如麻，這群匪寇也有許多被迫落草為寇的，既不能悉數剿滅也不能悉數收入，難辦得很，更棘手的是，周遭七縣百姓甯可給山匪遞消息，也不信官府的剿匪告示。

“老大，琢磨啥呢？”毛虎在她面前揮了揮手。自從楚池帶她來到天狼師，兩人之間的緊張關系已緩和不少。雖然這人仍恪守承諾未透露上家身份，但日常行動已逐漸聽從自己的調遣。

楚池微微晃首，沉默不語。忽地她揚首凝視對方：“虎子，你早前不是混這行的？若是你，會如何處置？”

毛虎搓了搓鼻尖，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草莽中人也各有苦衷。”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刀柄，“當年我手下弟兄，有為贍養高堂被迫入夥的，也有被債主逼上道的……說到底——”聲調陡然拔高，“還不都怪那昏君暴虐無道！”

家人……錢财……楚池指尖輕叩案幾。一十八寨以鳳竹寨邬德厚為尊，傳言此人年過四十卻無妻無子——若說為财，可據聞他早年行商早已賺得盆滿缽滿；若說為權，偏又甘居邊陲做個山大王。這背後究竟藏着什麼難言之隐？思緒如麻理不出頭緒，她隻得繼續按部就班行事。

這日例行巡查，村中百姓門戶緊閉，四下寂然無聲，唯有蟬鳴撕扯着燥熱的空氣。

“小娘們兒，乖乖交出玉佩！哥哥們自會疼你！”淫邪的笑聲裹挾着熱浪破空而來。

“狗崽子當爺幾個是擺設？”毛虎額角青筋暴起，未等楚池發令，大刀已然出鞘。寒光掠過時，他魁梧身影已沖出三丈開外。

“阿英……”劍蘭欲言又止地望向隊長，楚池輕叩劍柄，沉聲示意衆人跟上。

天光正好，周圍朦朦胧胧地罩上一層薄霧，雲密密層層地裹挾着風呼嘯而過，林間景物被暈染得影影綽綽。那被圍困的少女單馬尾辮散亂，半敞的粗布衣衫被風掀起褶皺。她慢慢擡頭看向毛虎，入目即是一張粉玉雕琢的臉。她生的極其好看，含淚明眸恰似山澗清泉，微紅的鼻尖襯着瓷白肌膚，連哭痕都似工筆畫就的雨打梨花。

毛虎呼吸一滞，慌忙别過臉去，耳根已泛起薄紅。便是連楚池都平白生出憐惜的意味，此刻也不禁放柔了聲線：“姑娘莫怕，我等乃天狼師剿匪軍。”解下披風替女子遮擋時，她嗅到少女發間若有似無的冷梅香。

待那抹溫軟躲入隊伍，楚池經過毛虎身側，重重點在他肩甲：“大将軍有令——”話音陡然轉厲，“惡匪當誅！”字字如鐵。

“是。”毛虎放聲大笑，随即眼神淩厲地出刀，他手腕下壓，刀光如匹練般橫掃而出，勢如破竹，三顆頭顱應聲飛起。

血霧彌散間，楚池溫熱掌心覆住少女眼簾：“别看。”

“姑、姑娘……我……我已收服歹徒……”斬盡賊寇的壯漢突然結巴，靴尖蹭着染血的草葉，小麥色臉龐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