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金年的工作室極簡又極奢,說極簡,是因為樸素雅緻,說極奢,是因為他的頭腦和技術已是最奢侈的裝潢。
這裡的人我認識一半,有一部分是以前的同學,所以,這裡對我來說還算熟悉。
我在預約時間内趕到。
辦公室裡的陶金年似乎知道我要來似的,等我的身影剛出現在門口,他便擡頭一笑,放下手中的雜務,“終于來了啊。”
“坐。”他指旁邊的沙發,然後叫助理給我送來了咖啡。
我把保養品放到他桌子上,“好久沒見了,來看看老師。”
陶金年是個一眼能把人看透的老江湖,他端着茶杯,細品着毛峰的清香,眼鏡後面的瞳孔泛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呵呵,是來謝我的?”
我臉一熱,“哎呀,看破不說破,方為上策!”
老家夥哈哈一笑,笑的十分敞亮,“不破不立,舊的不戳破,新的怎麼立?”
這是又給我上課了,意在告訴我,心理療愈就是要把一切戳破,方可新生。
“除了來謝我,是不是還有别的事要讨教?”老家夥又喝了一口茶。
我想原地吐血,手指在褲線上微微敲打,心裡不悅,“首先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陶金年放下茶杯,“以前你來看我,帶的都是花茶、大棗、白條雞,今天這兩盒鹿茸,有點兒吓人啊。”
我臉又是一熱,我以前有那麼摳?一隻雞就敢過來?
我就當什麼也沒聽到,“是有個問題,首先……”
陶金年笑眯眯,臉上泛着智者的氣韻,“我為什麼,要讓蕭騰的父親去找你?”
我就知道他又這樣!
其實,換一個問法,應該是,你為什麼笃定,我可以治好蕭騰?
出自一個老阿姨的預感,我總覺得我與蕭騰之間牽扯着絲絲關聯。
但我又說不清,究竟會有什麼關聯。
“因為,我這裡的腳本排列師,都沒有你天份高啊。”
就這樣?
陶金年笑笑,“蕭騰的特殊之處在于受創原因不明,又不能正面做治療,隻能先做腳本排列。但恕我無能,不具備腳本排列的天資,又不可能給毫不知情的他去催眠,你是唯一能幫他的那個。”
啊?
“潇潇,你的天資非常特殊,實話說,一般人對腳本排列的情緒感應都非常微小,不可能有你這樣的敏感和精準性,你具有這樣的資質,就具有着不一樣的使命,你明白我意思嗎。”
我愣在原地,陶老師,不具備我這樣的資質?
開什麼玩笑。
我的腳本排列,可是他傳授的啊!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解,又說,“我能傳授你的,是腳本排列的技巧,但是具體能排列出多少内容,就看你們自己的天份了,你和别人都不一樣,你能做的,我做不到,還記得常春青那個案例嗎?”
記得,那是個丈夫出軌的案例,常春青是個被渣了的原配,被甩以後痛不欲生,家人把她送來做心理康複。
當時我還是陶金年的學生,給她做了腳本排列,我一口笃定:你不愛他。
所有人都怔了。
一個痛到自殺的女人會沒有愛?
腳本排列雖然隻能排查出當事人對某件事物的情緒和感受,不可能排查到記憶,但我還是一口笃定:你不愛他,隻是不甘心。
事實證明,我說對了。
“我能排列出的隻有她對丈夫的不舍和絕望,而你,卻能排列出愛、還是不愛,這就是我們的區别。”陶金年說。
這一瞬,我有點恍惚。
我這麼強大。
我是誰?
轉世為人的測謊儀?
冷靜下來想想,當測謊儀也沒有什麼不好。
既然他這麼贊美我,我認了,“可是……”
老家夥又搶先開口了:“可是,蕭騰的情況,有點麻煩吧?”
這家夥是開了天眼了嗎?
我恨恨的答:“你又說對了!”
他又是爽朗的笑,“說說吧,有什麼困難?”
我想了想,到底該怎麼說起。
蕭騰這個人,童年缺失、童年失憶、父母雙亡,過去的事情不好追究,本來使用催眠療法是可以幫助患者喚醒一部分記憶,但我與他的關系,并不是表面上的醫患關系,所以我并不方便給他做催眠治療。
如果強行告訴他,你是患者,你是有問題的,你的親生父母早就雙亡了,那又是極大的殘忍,也許會讓失态急轉方向,與最初的願望背道而馳。
我不是偵探,也不是警察,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他原生家庭的真相。
“如果真相無法得知,患病的根源無法得知,是不是就沒辦法真正的療愈,您說過,面對最痛的事情才是通往幸福的鑰匙。”
陶金年把手裡的茶杯搖了搖,杯壁上已經出現淡淡的茶漬,“潇潇啊,你是專業科班出身的學生,但你不要被你的專業綁架了。”
嗯?什麼意思?
“我給你打個比方。”陶金年放下茶杯,看着我,“你現在失戀了,你很痛苦,讓你忘記痛苦的方式,隻有破鏡重圓嗎?”
“不見得吧,是不是還有建立新的感情?”
我心想,也可以大吃一頓。
陶金年說:“很多人把心理療愈看的比較神秘,其實沒什麼可神秘的,我反複說過,心理療愈就是引導患者進入自愈的過程,而自愈的前提,就是帶來新的希望。新的希望,可以挽救那些舊的失望、舊的絕望。”
“如果找不到問題的根源,不能破除舊傷,那麼把舊傷放在那,建立新的希望,新舊相抵,也可以是治療的一種。”
我仔細想想,此話初聽是有道理,可是又覺得哪不對,“如果這樣的話,舊傷與希望應該是對立的,是博弈的,要通過舊傷才能排查到希望。舊傷都不知道在哪,怎麼知道什麼才是他的希望呢,從哪個方面着手呢?”
陶金年笑眯眯的看着我,話裡有話,“你可以的。”
又什麼意思。
别來瞎鼓勵這一套,說點兒實際的。
“潇潇,你天生具有腳本排列的天資,這樣的天資不是誰都有的,你可以用你的天資,去排查。”
呃……
他的意思是,要用腳本排列,窺探蕭騰的希望?
我低頭心想,突然有點豁然開朗——反其道而行之,我怎麼沒想到呢。
既然可以用腳本排列探測到他的恐懼,為什麼探測不到希望呢。
靈光一現,突然覺得有點道理……
“但是您說過,一個案例中腳本排列隻能用三次。做多了,傷身。”
陶金年:“你例外吧。”
為什麼?
“你這麼壯,傷什麼身。”
……
陶金年開啟了我一個新的思路,我突然有點有些柳暗花明。
但蕭騰過去的事,我還是想知道。
第一是因為知道了根源能夠治療的更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