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天氣燥熱,樹上的蟬仍在聒噪地叫着。
熊茂松躺在廊檐下的藤椅上,閉着眼睛,呼吸平緩,像是睡着了。
他身側的案幾上平鋪開幾張大而薄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小字。
車以遵緩步走進院落,見到熊茂松此狀,一時有些遲疑。
“可是孝思來了?快來坐。”
熊茂松的聲音響起,車以遵聽着有些懈怠,但并無大礙,便答應一聲,輕手輕腳地走至熊茂松旁側。
案幾上的紙張讓他一時忘了說話。
“孝思,坐下說話。”
車以遵已與熊茂松私下見過十數次,便不拘禮,與熊茂松隔着案幾坐下。
他始終看着案幾上的紙。
最上面的寫着《寶慶周報》四字,他無聊時也會看看。
其上文章都是用白話寫的,左起橫向,還使用了大同社用來斷句的所謂“标點符号”,分為五類。
一類為“新聞”,大同社、農聯乃至官府這邊有什麼大事都在放在報紙最顯眼的地方。
一類為“社情”,是某某對某件真事或某種現象的評論,雖“某某”總是不同的人名,但歸結起來,都是在傳達“實務興國”、“工商興國”的思想。
一類為“廣識”,内容包羅萬象,有時是分享各種農業、手工業技術,有時是介紹天文地理以及曆史人文。
一類為“故事”,都是些或長或短的話本、傳奇,是這周報最有趣的部分。
一類為“廣告”,用于推銷商鋪或是商貨,起初隻有大同社自家的商貨,後面便有人花錢登報宣傳他家的商貨。
對于《寶慶周報》,鄉紳士子自然嗤之以鼻,更有甚者稱其有辱斯文,幾番向縣衙申請查禁。
但據車以遵所知,許多士子私下都會看報,書院裡已有人偷偷談論起《周報》上連載的《石頭記》。
他也看了幾篇,寫得确實精彩,他都想見見那名為“曹雪芹”的作者。可惜托王嗣乾打聽,也不知這“曹雪芹”是何人。
熊茂松放在案幾上的周報應是最新一期,他看了幾眼,便見大同社在第一版大肆宣揚其在新甯的成果。
大同社稱新甯百姓都已加入農聯,新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連山中苗瑤也慕名到了山下,請大同社到山中成立農聯。
“徐芬、高維崧俱已退回武岡,沿龍江一線布防。”熊茂松說話聲很輕,車以遵不得不仔細聆聽,“不過,布防又有何用。
“大同社是靠武力打進邵陽、新甯的,卻不是隻靠武力。若非大同社不想跨過龍江,徐高二人焉能攔住?”
車以遵心情複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熊茂松又說,“孝思,且看下面那份報紙。”
車以遵應了一聲,便将周報拿開。
他本以為也是周報,卻不想這份報紙用紙比周報好上許多,其上寫着《檀江時報》四個大字。
大字旁還标注着小一号的兩個紅色詞語,分别是“内參”和“秘密”。
不用熊茂松解釋,他也知道,這是大同社高層,至少是中高層才能看的東西。
“這報紙隻大同社社員能看。”熊茂松道,“但其實也算不得秘密,隻不過有些事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講罷了。孝思你且慢慢看。”
《檀江時報》内容不多,隻有三類文章,“時事”、“學思”與“治理”。
“時事”與“新聞”差不多,但比“新聞”寫得更嚴謹細緻,且不局限于寶慶一府。
不但記述了北方流寇乃至關外東虜的動向,甚至關注到了今年六月初七紅毛夷闖入廈門海域,擊沉官兵幾十艘戰船之事。
這些事他連風聲都未聽過。
“學思”與“社情”有些像,卻又不同。“社情”偏重事件本身,評論不過稍作延伸,“學習”則偏重從事件、現象乃至曆史中提取出理論,甚至隻論述理論。
車以遵掃了幾行,隻覺得大同社膽大包天,居然處處批評朝廷“務虛”,以此突顯大同社的“求實”。
“治理”則是全新内容,說的是大同社和農聯的種種規矩,以及如何落實這些規矩的辦法。
車以遵放下《檀江時報》,歎道,“大同社俨然将自己當做了官府!”
熊茂松輕笑幾聲,“孝思,你卻漏了一處,第二版最下方。”
車以遵又拿起時報翻看,在第二版最下,發現題為“治邵一年有感”的短文。
他幾乎瞬間便看到了熊茂松想要他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