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雲壓城,像是末日來臨,她在沒有開燈的客廳坐了一會兒,胸腔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
她打開櫃子拿出體溫槍測了體溫,36.9℃,也不知怎麼了,這幾天她一直低燒,按時服藥卻不見好轉。
今天開車去婆婆家一個來回,又大吵了兩架,早已精疲力盡。
她吃完感冒藥,戴上眼罩躺在床上。
也許婚姻都是一個互相改造的過程,寸步不讓并非王者,隻有學會忍讓和妥協的人,才能獲得這場戰役的最終勝利。
也許賀雲峥說得對,她還學不會去過日子,可她對賀雲峥毫無虧欠,當初是他拍着胸口說有沒有孩子不重要,隻要有她就行了,是他違背那沒有合同的承諾,将她塑造成一個高高在上、蠻不講理的惡人。
她已經面目模糊了,她不能再退了。
醒來後,明瑜是飄在半空中的。
屋内隻有一盞暗燈,厚實的遮光窗簾擋住微弱的天光,加濕器徐徐釋放出細密的煙霧,一切安靜極了。
床上躺着一個女人,淺色絲質睡裙包裹住她的身體,胸前瑩白半遮半露,濃密的卷發散在兩側。
她臉上泛着柔光,睡顔并不踏實,眉頭緊鎖像是做了個什麼噩夢。
原來她熟睡時是這樣的。
論模樣她長得無可挑剔,又常年跳舞,肩膀平直,身姿窈窕,包裹在睡裙下的身段很有看頭。
明瑜曾經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
上大學那年,網上流行一個遊戲,說是在紙上寫下20遍名字,放在枕頭下,夜裡就會靈魂出竅。
可能是心理暗示,那一次她成功了。
可這次是怎麼了?鬼壓床還是夢中夢?
明瑜看得入迷,直到床上的自己動了。
明瑜看到“她”坐起身。
“她”打量着陌生的卧室,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像所有穿越小說開頭那樣,“她”打開燈,迫不及待地沖到鏡子前。
“她”摸着那張出衆的臉,打量仿佛精雕細琢過的身段,像是撿到彩票一樣,在原地蹦了兩下,表情狂喜。
“她”還掏出手機,掃臉後查看銀行餘額。
“她”張大嘴,似乎沒想到明瑜的餘額那麼可觀。
“發财了!發财了!就是我不喜歡卷發,卷發多俗氣啊。”“她”笑着說。
——你喜不喜歡是你的事,可這是我的身體!你算哪根蔥!
這年頭怎麼會有人無恥到對别人的身體指指點點?
“她”沖入衣帽間,對着包包和首飾收藏櫃,連連咋舌:
“這也太敗家了!這包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就要幾百萬吧?一櫃子得多少錢!”
明瑜蹙眉,有種被冒犯的不快。
屋外傳來開門聲,“她”似乎有些緊張。
這是“她”見到的第一個人。
可“她”很快回過神,做出一副平淡模樣。
賀雲峥從門外進來,臂彎上搭着黑色外套。
他似乎一夜沒睡,眼下烏青明顯,下巴冒出一層胡茬。
他站在門口與她遙遙相對。
“賀雲峥!”
雖然這隻是個夢,可明瑜還是被吓到了。
她赤腳走到賀雲峥身邊,仰頭望着他,滿面焦急。
“賀雲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是明瑜!那不是我!那個女人搶了我的身體,她想完全替代我!你幫我把身體奪回來,你幫幫我!”
她開始帶着哭腔,被替代的恐懼向她襲來。
這個夢太真實,真實到她能看清賀雲峥的胡茬,真實到她雖然沒有身體,卻有對情緒的感知能力。
“賀雲峥!你看看我。”
明瑜環住自己的身體,有種即将崩潰的無力感。
賀雲峥沒說話,他聽不見明瑜的聲音,隻是盯着“她”。
倆人劍拔弩張時,明瑜聽到那個女人低聲嘟囔:
“那個明瑜真是蠢貨!又不是出軌這種原則性問題,男人吃軟不吃硬,哄幾句不就好了?非要硬碰硬!明明賀雲峥長得挺帥……”
“她”于是沖到賀雲峥面前,低眉順眼地求和:
“賀雲峥,昨天是我不好,我們以後别吵架了。”
明瑜看到賀雲峥滿眼震驚地抱住“她”,對着“她”端詳了很久,才驚喜地誇“她”終于長大了,叫“她”不要鬧脾氣,待會打電話給他媽道個歉。
“你昨天那麼鬧也太不懂事了,我媽還不是為了我們好?不生孩子誰給我們養老?誰繼承我們的财産?我不會逼你的,咱們再過兩年二人世界,就生個孩子行嗎?”賀雲峥試探性問。
“她”想了想,乖巧地點頭。
賀雲峥沒想到他會勝的這麼徹底,以往吵架後他總要抛卻尊嚴去哄她。
可眼前的妻子乖巧懂事,不像從前那樣咄咄逼人、寸步不讓,也絕不會張嘴就是權利和平等。
這樣的轉變是他求之不得的。
明瑜從不知道自己的臉上,能做出這麼違和的表情。
她一向直來直去,愛恨随心,并不需要對誰低眉順眼。
賀雲峥臉上的笑意刺痛了她。
“賀雲峥!你别被她騙了!她根本不是真的明瑜,她是個假貨!”
明瑜急躁地圍着他,可他根本不看她,他滿心都是那個會退讓會委曲求全的假貨。
這個夢太長了!她不要繼續做下去了!
太荒唐了!
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偷,偷了自己的身體,偷了自己的丈夫,偷了自己的銀行存款,偷了自己的一切。
明瑜試着用頭撞牆,試着從窗戶跳下去,試着站到水裡。
以往她做噩夢時,隻要有下墜或窒息感,就能很快醒過來。
可是沒用!這一次怎麼樣都沒用!不管她用什麼方法,都醒不過來。
這場夢境越來越真實,她看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一天天過去,才終于認清現實——
她被人奪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