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地沖到那個奪舍者面前,罵她是個假貨!小偷!罵她偷了自己的身體,叫她把身體還回來!她歇斯底裡地撕扯,發現自己奈何不了假貨後,她開始跟賀雲峥說話。
她說起他們的婚禮,他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裝,站在陽光下舉着戒指宣誓,他的笑容燦爛真摯,仿佛時光都不能使他改變。
她說起他們相識的那個雨天,她背着書包站在圖書館門口,被凍得瑟瑟發抖。賀雲峥思索再三,終于将手裡的雨傘遞給了她。
遊泳課時,她打破了學校記錄,衆人為她喝彩,她抹了把臉上的水,擡頭就看到了他。
她想起他們談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賀雲峥堅稱苦難才能使人類進步,而她則認為,愛才是救贖。
他們感情甚笃,他是她精心考察過,才認定的終身伴侶。
她有信心賀雲峥會發現她的不對勁,識破那個偷人身體的假貨。
畢竟這個奪舍者與她相差甚遠。
她早餐不愛吃油膩的,為了保持身材常年吃健身餐,假貨卻很愛吃油膩的餡餅。
她每天都要運動,假貨卻喜歡躺着不動。
她有很多朋友愛玩愛鬧,假貨卻斷絕了與所有朋友的往來。
她不會對賀雲峥無休止的退讓,假貨卻事事順着賀雲峥,還說要給賀雲峥買車。
他一天發現不了,一個月總能吧?一個月不行,一年總能吧?
他每次吵架都能曆數她所有的過錯,卻對如此明顯的漏洞視而不見。
她想過出門找爸爸或者爺爺,可她還沒跨過門檻,就被無形的力量吸了回來。
她似乎被禁锢在了某個物件上,她懷疑是一個翡翠手镯。
奪舍者與她品味相差甚大,也不願意用她買的首飾,那個手镯一直放在首飾保險櫃裡。
于是,明瑜依舊住着她買的大房子,卻獨自被留在了虛無裡。
她什麼都不能做,他們不愛看電視,家裡的電視常年關着。
他們也不看書,明瑜的書櫃隻有阿姨定期打掃。
奪舍者倒是喜歡購物,隻可惜眼光俗氣,買回來的奢侈品一年不如一年,明瑜時常感歎奢侈品品牌的沒落,而後回到窗邊,默默等着天黑。
日複一日,她開始記不清她好友的名字,記不清自己常去的那家咖啡店,記不清爺爺的生日,記不清上一次生氣是什麼時候了。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個很差勁的人,她消失了,可沒有人發現。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丁克到最後,孤苦無依地死在豪宅裡。
如今她以另一個方式死去,不曾孤苦無依,卻被囚禁在這虛無之地,承受着另樣的牢獄之苦。
有一天,她在茶幾上看到高中畢業十二周年的邀請卡。
奪舍者正在為聚會挑選衣服,以求驚豔全場。
明瑜不覺得自己到了參加同學聚會的年紀。
她覺得自己畢業沒幾年。
她回憶自己是哪一年畢業的,她想了個年份,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她真的不太記得了。
.
他們終于用完了早餐。
陳阿姨拿起鑰匙扣,“賀先生,這個鑰匙扣放哪?”
賀雲峥正在玄關處穿鞋,聞言身形一頓。
“她”頭枕在他肩膀上,瞄了一眼鑰匙扣。
“這麼舊的鑰匙扣你還用?我再給你買個新的?”
賀雲峥垂眸,應了一聲,對阿姨說:
“扔掉吧!”
咚!
那個邊角發白的小魚形狀的鑰匙扣,被毫不留戀地扔進垃圾桶裡。
陳阿姨繼續擦桌子。
賀雲峥沒再說話,牽着假貨的手出門了。
他們一走,陳阿姨便飛速走到垃圾桶,撿起那個名牌鑰匙扣,可惜道:
“舊是舊了點,又不是不能用。有錢人真夠糟蹋錢的,這麼貴的東西,說扔就扔了。”
她環顧四周,把鑰匙扣裝在口袋裡,拎着打包好的垃圾,急急出了門。
阿姨走後,一整個白天,家裡沒有客人,直到天邊變得濃稠,假貨踢開門進來,着急忙慌地跑到衣帽間換衣服。
明瑜站在衣帽間門外,看着她挑選了一件掐腰的白裙。
這不是明瑜的穿衣風格,可假貨很喜歡,假貨氣質沒有她淩厲,穿這種甜膩膩的裙子很合适。
明瑜想起茶幾上的那張請柬,原來已經八月下旬了。
假貨用心畫了一個淡妝,她化妝技術不好,好在明瑜底子好,并不需要太多修飾。
搞定造型後,假貨從櫃子裡找出她最貴的包,那是五年前明瑜為公司拿下一筆大的訂單,爺爺送她的生日禮物。
這包買下來後,明瑜隻用了兩次,就被奪舍了。
假貨猶豫再三,打開首飾櫃的指紋鎖,拿出一個翡翠手镯戴上。
明瑜的身體感受到一種引力,她的猜測沒錯,這個手镯就是鎮壓她的東西。
她隻能待在離手镯很近的地方。
如今假貨要戴着手镯參加同學聚會,是否意味着,她也能離開家?
假貨站在玄關處換鞋,大門是敞開的,過堂風迎面吹來,明瑜望着空蕩蕩的門口,無所适從。
五年來,她從未走出過這扇門。
電梯停在地下車庫。
假貨坐上一輛豪華型商務車,這車是三年前她刷明瑜的卡買的。
假貨坐在靠門把手的地方補妝,明瑜越過她來到後座。
汽車緩緩駛出小區,窗外是久違的風景。
疲憊的地鐵出口,人群湧來,便連他們牽的狗都表情生動,麻木的隻有颠簸的車輪與她。
撲面而來的噪音讓明瑜有種瀕臨溺水的失控感。
她艱難喘息,并不掙紮,一動不動地看着。
同學聚會在德榮大廈頂樓。
走向大廳的這一路,明瑜看到很多熟面孔,她一向記性好,如今卻不太記得名字了。
他們跟假貨打招呼,假貨怕被人戳破,對誰都很熱情。
“喲!明大小姐?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假貨一時語塞。
對方更得寸進尺了:
“幾年不見,聽說明大小姐不僅給男人買保時捷,還給男人開公司?明大小姐真夠深情的。怎麼,這會子不在家裡給男人洗内褲,來參加什麼同學聚會?”
宋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