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看得不真切,可僅憑眼前的畫面她已然猜到了現下的結果。
立時,她的雙腿似灌了鉛般立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
猶豫許久,她才終于挪動步子,一步一頓緩緩走向水池。
可剛至池邊,一道光牆便立即顯形将她阻攔。
光牆上符文閃爍,散發出令她不适的靈力。水池在光牆的籠罩下密不透風,斂去一切妖氣。
贻朝手中凝聚出一團金光擊打在光牆上,光牆受到沖擊,化出更為強烈的靈力與之抗衡。但隻過了片刻便四分五裂,最終消失在池邊。
顧不得一池血水令人作嘔,贻朝縱身撲入池中,連蹚帶遊至反光的貝殼前。池底泥沙随之帶起,從她身側渾濁蔓延開來。
她愣怔地盯着血肉翻飛的金皎貝,猩紅映入眼中,刺痛了她的雙目。周圍血水冰涼,仿佛無數尖刺将她的骨髓穿透。
她擡手向金皎貝輸送靈力,許久之後,金皎貝方才慢慢化作了贻薇的身形。
“小妹!”贻朝飛撲到贻薇身旁,将她抱在懷裡。
贻薇毫無血色的一張臉在聽到這聲熟悉親切的呼喚後,終于短暫恢複了生氣。
她努力睜開眼,慘白的唇間吐出微弱的氣息:“姐……姐姐……”
“姐姐來晚了……”
贻朝拂去贻薇貼面的濕發,顫抖着雙手攬過她的頭。
合上眼,眼淚自面頰滑落,落到贻薇額間。
靠在姐姐溫暖的懷裡,贻薇再難掩委屈,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他騙我,他騙我……”
豆大的淚珠一粒粒滴落,沒入血水之中,隻在水面留下片刻的漣漪便消失無蹤。
亦如白铄桓對贻薇的情誼消逝得悄然無聲。
看着頭頂懸挂着的牢籠,贻薇終于得了從地獄解脫的安心,緩緩将這些時日所經曆的痛苦訴出:
“他哄騙我喝下抑制妖靈的藥,将我困在這裡産金珠為他謀利。又用符文鎮壓,我根本無法逃脫。
姐姐,原來你所言都是事實。人真的會為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哪怕面對的是摯友。
他為了讓我盡快産出更多金珠,不停地往水中加入泥沙。我吸入了泥沙渾身鑽心地疼,如今元氣消耗過多,已無法再産出金珠了。
他便剖貝取珠,奪了我的元神金珠。都怪我……是我任性妄為,不聽你的勸告,才會……自食其果……”
“姐姐帶你回家,姐姐帶你回家……”贻朝緊緊摟住贻薇,話語裡流露出心疼與自責。
“好,回……回……家……”
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贻薇伸出的手倏然停滞,繼而改變軌迹向下滑落。
贻朝來不及握住它,它便重重地砸到了水面上,發出最後一聲響動。
呼吸聲停止,身體的溫熱逐漸轉涼。贻薇身形消散,最終化回金皎貝靜躺在了贻朝手裡。
贻朝握緊了她視若珍寶的小妹,指間肌膚被貝殼劃破,沁出絲絲血線。
她卻毫不在意,很快收住悲恸,猩紅的雙眼中殺意漸漸燃起。
她蓦地起身,轉眼化作一陣狂風呼嘯而過,直奔井口。
觞澤意識到贻朝接下來即将作何舉動,忙拉着修燭随她飛奔而去。
————
白記珠鋪中,觞漓與攸霁正同白老闆談論着。
屋門忽而發出一聲巨響,旋即狂風席卷,直逼白老闆而來。
風止,方才還從容端坐的白老闆此刻已被贻朝死死鉗住了脖子。
他雙手掰在扼在喉嚨上的手指間,臉漲得通紅,眼神驚恐萬狀。
手心的力道不斷加重,贻朝擡起另一隻手,将白老闆的假面撕下。須發與假面之下,果然是白铄桓那張年輕的臉。
珠鋪裡的小厮聽見動靜,紛紛前來查看。
見到殺氣騰騰欲取白老闆性命的贻朝,他們上前想要阻止,卻都被贻朝一擊擊倒在地。
“去向贻薇贖罪吧。”
贻朝翻掌重擊在白铄桓心口,将他掼出撞在牆上。
元神金珠自他懷中滾落,滑到贻朝腳邊。
贻朝拾起金珠,小心放回了金皎貝中。繼而又擡起頭,逐漸向白铄桓逼近。
白铄桓此時已啞然失聲,隻能依靠着本能驚恐萬狀地往後躲,根本不敢開口辯白。
“贻朝姑娘……”
眼見暴怒的贻朝,攸霁不禁開口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觞漓卻拉住攸霁,憤然瞥了一眼白铄桓,對攸霁搖了搖頭。
數片貝殼懸浮在贻朝手中,在逼近白铄桓時,貝殼頃刻于空中四散,将他重重包圍。
“不可!”
觞澤适時闖入屋内,他出聲制止贻朝,罕見地對面前明确身份甚至即将對人族痛下殺手的妖講了道理,
“你既修煉得道,不可妄造殺孽。”
“死?我豈會如此便宜他。”贻朝冷哼一聲,立即催動手上法術。
貝殼瞬間碎裂成無數細小鋒利的碎片,随着贻朝手勢落下,碎片繞過桌案,悉數飛入了白铄桓身體裡。
珠鋪的圍牆旋即坍塌,銀票、珍珠霎時從中湧出,被忽起的大風刮到街頭巷尾。
眼睜睜看着财富從手中溜走,白铄桓發了瘋似的大叫。
貝殼帶來的痛苦令他不自覺地哀嚎,他強忍劇痛想要挽回流逝的财寶。
可轉眼間,大街小巷聚來的百姓已将珠鋪包圍。他們面對白花花的銀子,立即蜂擁而上,唯恐得不到心儀的價碼。
從此,穹海灣少了個刻苦讀書的良善書生,多了個終日遊走街頭的瘋子。
穹海中少了隻天真爛漫的金皎貝,多了座壓抑陰森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