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淺處理了手上的事務,念及昨夜答應無雙的話和她對天啟城白王和蕭景瑕之間破裂的猜想,或許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心情,她來到明月閣,看見無雙穿着一身輕便的黑色絲綢繡銀白雲紋的長袖錦袍,一根同色的發帶綁住一半的頭發,剩下一半随意散在肩後,難得沒有背着劍匣,姿态懶散地靠坐在搖椅上,半長的頭發在椅子後面一晃一晃。
秋陽如火,斜照在他的發間,透出一種溫馨的美好感。
林淺有一瞬間的恍神,或許這是他們江湖俠客特有的本領,能在任何不屬于自己的地方感到賓至如歸。
高手特有的敏銳讓無雙很快就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他漫不經心一轉頭,看見不遠處站在一棵桂花樹下的林淺,一個鯉魚打挺坐起,笑得像是初夏的驕陽。
“林姐姐!”
他的神态間還是有幾分虛弱的蒼白,隻是笑容明媚,叫人很容易就忽視了這點。
林淺下意識對他回了一個微笑,像是沐着陽光的茉莉花,她穿着天空一樣清透的藍色衣裙,唇角微翹,溫柔地好似山澗裡融化的雪水。
無雙的心髒狠狠跳了一下,再想說什麼時林淺已經走到旁邊,瞧了一眼他剛剛靠着的搖椅,問:“在這裡住的還舒服嗎?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添置?”
“嗯……很好,”無雙甩了甩長長的袖子,“能多看到你,我也無所謂什麼東西。”
他眼睛明亮地瞧着林淺,穿着一身華貴成熟的黑銀錦袍都掩蓋不了他身上那種飛揚熱烈的氣質。
林淺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一如往常地不予反應,仿佛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小厮給林淺搬來椅子,她坐下,又讓人去泡茶,上下看過了無雙的衣着裝束,她微歉道:“我這裡沒多少年輕男人的衣裳,隻能委屈你先穿着,等明天新做的衣裳就能送過來了。”
這件衣服還是林淺以前女扮男裝出門的時候穿過的,無雙身量不算很高,也不怎麼壯,穿着倒合身。
無雙坐回搖椅,手腕一轉,把兩片長長的袖子牢牢地在手臂上卷住,一手撐着搖椅讓它不在搖晃,笑嘻嘻道:“林姐姐為我量體裁衣是我的榮幸。”
正是中午,陽光澄亮明媚,透過密密匝匝的花木灌進來星星點點的明光,侍從端上烹得香氣袅袅的熱茶,又分别給兩人斟了一杯,林淺拿起來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狀似無意間問他:“說起來一直沒問你,怎麼突然來了青州?”
無雙一手托腮,深深看了林淺一眼,明澈的眸子裡有失落滑過,他歪頭反問:“林姐姐懷疑我這麼巧出現在這裡救了你是早有預謀?”
林淺拿茶杯的手一抖,兩滴滾燙的茶水濺甩在虎口處,燎起一股灼燙。
她放下茶杯,有些許隐晦心思被人戳穿的尴尬,還有無雙能看出她的想法并且直說的驚訝,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彼此心照不宣繞着彎子回答或者拒絕麼?
思量一瞬,她幹脆回:“是有些疑惑城主為何來此,我未曾聽聞貴城在青州有何産業盟友。我雖感念城主舍身救命之恩,卻不得不多想一些。”
這話說的客氣,隻是意思卻有些尖銳了。何況無雙前幾天幾乎是拼死才救了人,現在卻被人直言不諱懷疑動機,任何人都會感到憤怒或心寒——這也是林淺的目的之一。
無雙挑了挑眉,側眼瞟了一眼林淺右手虎口上的兩點燙紅,手指動了動。
“無雙城在青州确實沒什麼盟友,但我有,我有想見的人在這裡,怎麼能不來呢?”
他直直地盯着林淺,眼睛裡有近乎灼熱的情愫,讓本來想硬下心的林淺心口一滞,微微偏過頭去。
“請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淺低頭,一手抓着裙褶裡的玉佩,語氣有些冷硬,“我總要為自己和莊子裡的人考慮。”
隻是心裡再怎麼觸動她說出口的話還是沒有半點柔軟的意味,無雙靜靜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歎了口氣,“林姐姐,你一定要這樣和我說話嗎?”
“我……”
林淺想說自己就是那樣的人,知恩不圖報、小肚雞腸、不識好歹、雙标多疑,不值得人真心付出。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無雙忽然伸手拉過林淺的右手,拇指抵在她虎口的兩處紅暈輕輕揉搓幾下。
林淺一愣,下意識抽手被他環住了手腕,動彈不得。無雙的手比林淺大了一些,也更粗糙,但他的掌心卻滾燙無比,正如他這個人一樣。
“我是受了蕭崇的委托來這裡找你,暗河截殺你并不是他的意思,是九皇子假借他的名義暗地聯絡。他身邊出了叛徒,估計激起你和雪月城的仇恨栽贓在他身上好讓他和你們相鬥。我在你離開無雙城沒幾天就去了天啟城,親眼所言蕭崇和九皇子決裂,現在九皇子被蕭崇控制,他托我向你緻歉,并且希望他上次和你商量的事能繼續推進。至于我……”
無雙放開了林淺的手掌,繼續道:“我去天啟城就是為了弄明白這些事,事實證明無雙城選擇蕭崇和你我之間能不能在一起并非不能共存。而我來這裡,于公是為了完成蕭崇的要求,于私就是——我想見你。”
他道:“我很想你。”
林淺沉默,她強迫自己忽略無雙那些帶着濃重私人情感的言辭,提煉出有用的信息——暗河不聽命于蕭崇,九皇子另有主人,這個主人想最大程度激化雪月城和蕭崇的矛盾,或者說是蕭楚河與蕭崇的矛盾,如此一來最能坐收漁翁之利的就是……
赤王蕭羽?
林淺心中快速閃過這個人,把剛剛無雙牽住的右手偷偷藏進層疊的衣擺裡,勉強平複紛亂的心,語調冷靜:“白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隻是有一些事情我還需要查驗,當初說定的鹽場建造會再延誤一段時間。”
她并不認為這些事情和白王一點關系都沒有,隻是很多事情超出了掌控現在不得不來收拾爛攤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