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宋曈才松開捂住對方嘴巴的手。
她的手環在黑暗中閃爍,急速跳動的紅心暗示着她此刻異常的心率。
“它們走了。”宋曈深深呼出一口氣,全身仿佛被抽空力氣般倚着陳舊的借閱台。
“你怎麼會知道?”
野貓的眼睛在夜色裡閃着凜冽的光,宋曈知道他心中猜測,剛想開口解釋,沒想到少年搶先一步利索地從地上起身,坐到了離她半米的位置。
“你……不害怕我是感染者?”宋曈腦袋靠着木櫃,側過餘光看他。
少年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想過也許我才是殺死林薇的兇手嗎?”
“想過,”宋曈如實相告,“但可能性幾乎為零。”
“為什麼?”
“直覺。”
“……也許我該開始懷疑預示了。”
宋曈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間的關鍵詞,立刻問道:“‘預示’,是什麼?”
少年仰頭靠着木櫃,晦暗不明的眼神從她光潔的臉蛋收回,轉而開始望着對面斑駁的白牆,他的嗓音有些啞:“十年前,時間有點久遠,我也記不太清具體的時間了……有人……在神像的底座旁發現了一張白紙,國際異種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們……”
“他們來到東海,就和你們一樣。三天後,一個孩子發現了神的預示,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這座避難所定會迎來正義的救世主,落款是你名字的縮寫。”
“我的?”
“ST。”
比起相信所謂的“神”會大發善心給予衆生希望,她更願意相信是有人将這張紙放在了神像旁。
“她等了你五年……”少年的目光漸漸模糊,耳邊翻湧着激蕩的水聲。
跑——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她的臉蛋,以及她在原地平靜地等待死亡降臨的神情。
厄爾庇斯湖底的邪惡怪物帶走了她,以及她那如秋日蝴蝶殘骸般輕的生命。
“她是誰?”宋曈問道。
“萊拉,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她是世界上……最笨的人。”
“抱歉。”
宋曈知道說什麼也無法為他帶去一絲慰藉,潮濕的情緒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
少年突然像是觸電般驚醒,雙手像一雙鐵鉗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接下來的話,你要好好聽清楚,我會告訴你過往十年發生的事情,宋曈,我們隻有這一次機會。也許明天我也會死。”
“……”
“十年前,是薔薇之心排行榜制定的初始時間,神父告訴我們,最聽話最漂亮的孩子會得到和投資商們共進晚餐的機會。而萊拉,我的姐姐,就是第一屆薔薇之心的獲得者,也是後來五年榜單第一的蟬聯者。”
他的眼裡壓抑着痛苦,聲音更顯嘶啞:“她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好像變了一個人。她躲在房間裡整整一天,才來餐廳用餐,所有人都在感恩神的饋贈,卻沒有人對她帶回的物資道一聲‘謝謝’……”
“我們問她,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指揮中心的那幫人欺負她,她也隻是笑着和我們說‘沒事’……可是她每晚都會躲在花園裡哭,她不像是個‘沒事’的人。”
宋曈抿了抿幹澀的唇,問道:“你懷疑指揮中心虐待她?”
少年沒有回應她的話語,繼續自顧自道:“下半年的時候,國際異種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們來到這裡做調研,那時的東海還有許多居民,指揮中心的人帶他們來到避難所,大概是想向這群科學家伸手要錢——他們成功了,十五名科學家幾乎都在當場掏錢捐贈,我們聽不懂他們口中的語言……隻有一位科學家,在捐款完後留在教堂進行了禱告。”
“對方的語言,你聽得懂。”宋曈望進他的眼裡,說出自己的猜想。
“沒錯,她是唯一的C國人。她告訴我們,在遙遠的極地,流動的冰川之上,彙聚着世界的心跳——那裡才是神存在的地方。”
“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成年人,我,萊拉,還有林薇,都一緻認為世界上不會再有比她更智慧美麗的人……她不會對這裡的孩子們抱有成見,總是耐心地在花園裡分享來自世界各地的奇聞異事。可惜沒過多久,她就消失了。明明聯合研究的時間還有半年,她卻再沒有出現過。”
“她離開的那一天,萊拉哭的很傷心……她好像知道她會走……”他談起萊拉的時候,眼睛裡帶着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柔和。
“五年後,東海一區大面積爆發異種感染,這場傳染病來得很兇猛,半個月内就出現了三十多個發高燒的孩子,異常血液科帶人來避難所檢查,帶走了當時身體并無異樣的萊拉。他們說她感染了變異病毒。指揮中心下令排查東海一區所有孩子的情況,并将高燒的孩子們集中在沿海的隔離區。”
“我們都以為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回來,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清道計劃’,是當時五位指揮官們聯合下達的死令,三十二個孩子都死在了那年秋天。”
宋曈感到一陣窒息,野貓為了照顧她的中文水平,特意将語速放慢,他的聲音帶着沉重的氣息,每個字都像一把把利刃,劃過她跳動的心髒。
“‘清道計劃’一經執行,東海一區剩餘的住戶都開始向内陸遷移,隻剩下如今你所看到的——避難所,指揮中心,第三軍區以及沿海的科研所。”
宋曈棕褐色的瞳孔緊盯着他的眼睛,蓦地問道:“薔薇之心,前五年的蟬聯者是萊拉,後五年的蟬聯者是林薇?”
“前五年是的,但是後五年,除了萊拉,還有莫裡。你應該在禱告的時候見過他,那個銀發的男孩,聽說指揮中心的大人物都喜歡他天使般的面孔。”
他松開她的手腕,無力地靠回身側的櫃台。
“‘清道計劃’,就是将三十二個感染的孩子處死?”宋曈繼續追問。
“是的,一開始他們好像是想找抑制感染的方法,可最後還是失敗了。”
宋曈接着問:“你第一次提到的預示,出現在教堂神像下的紙張,你考慮過是那位消失的科學家放的嗎?”
“不可能。”他直截了當地否定了她的猜想,“那張紙片是她消失後三天才出現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清清楚楚?”宋曈抓着他的用詞問道。
“因為萊拉一個人在教堂的時候發現了它,她很激動,告訴我們等她打開紙張,上面才出現紅色的字。她說那一定是神聆聽到了她的祈求。”
空氣安靜了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