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頭櫃子自中間裂開,咣當兩聲砸在地上,煙塵四起。
短衫麻裙的姑娘縮在地上,驚聲尖叫。
“……”裴景明閉眼,“再叫我割了你的舌頭。”
柳拾月立馬捂住嘴,彎彎的眼裡堆滿讨好。
裴景明:“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柳拾月撣撣裙子上的灰:“大人不讓我來,民女自有門路。”
“……你就這麼閑嗎?”
柳拾月不理他,兀自走到陳屍闆前,卻被熏得險些背過氣去。
她掏出手帕圍在臉上,對走近的裴景明道:“大人就别趕我了,萬一我能找到什麼關鍵性的線索呢!”
裴景明冷笑:“随便誰都能找到線索的話,陛下要大理寺和紫衣司做什麼?”
柳拾月不語,細細打量起三具屍體。
其實她拿了銀子後真打算走人了,她就是個小老百姓,跟李直也沒關系,吃飽了撐的要跟着裴景明這尊大佛。
隻是顧夫人淚眼汪汪的模樣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漂泊不定、居無定所,在徐州城的這些年,全賴顧夫人照顧生計,她不能忘恩負義。
就算最後幫不上忙,她盡力了,至少問心無愧。
隻是現下……
柳拾月揉了揉脖子,仰天長歎。
果然不是人人都能查案的,連裴景明都看不出的端倪,她區區一個算命的又能有什麼發現?
她也不嫌地涼,一屁股坐下,腦袋還在不死心地轉。
轉着轉着,不自覺轉回了最熟悉的領域——
李直死在極陰的醜時,員外郎家的花園又因陣法扭轉了陰陽,陰時陰地,兇手取走了尚在跳動的陽髒心髒……
柳拾月突然福至心靈:“大人,您可還記得李直的生辰?”
裴景明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報出了一串年月。
“……果然如此!”柳拾月掐指一算,激動地跳了起來,“大人,我可以再看看另外兩人的案宗嗎!”
裴景明掃了眼自己又被拉住的衣袖:“……”
這人怎麼老喜歡動手動腳的,不是腰帶就是袖子,舉止之無禮,半點不像個姑娘家。
裴景明:“又發現什麼了?”
柳拾月神秘一笑……
更深露重,城外驿站的廂房裡卻是燈火通明。
此處是裴景明來徐州查案的暫居之地,此時此刻,房裡的案幾桌椅都被挪到了牆角,女子盤腿坐在中間的空地上,一手拿着本朝輿圖,一手執炭,在地上塗塗畫畫。
裴景明看着那有點像陰陽兩極的圖案,皺眉:“你在做什麼?”
柳拾月叼着塊餅,含糊道:“大人莫急,就快好了!”
話落,她又畫了個圈,然後把輿圖放在那陣法圖上——
“成了!”
她蹭地爬起來,顧不得發麻的腿,龇牙咧嘴地跳到裴景明旁邊:“大人你瞧,發生命案的滁州、韶州和徐州,是否都對應着法陣上的黑點?”
裴景明:“是又如何?”
柳拾月将自己的猜想娓娓道來:“對于這個案子,官府一直是以無差别殺人來推論的,但是我看過案宗後發現,以陰陽五行的角度來看,三個死者,都有一個共同點——”
“他們無一不死于陰時陰地,案發當天都下過小雨,甚至三人的生辰八字都是陰年陰月陰日,但是兇手取走的,卻是心髒!”
男人原本靠在門邊的身子漸漸站直,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輕慢:“取走心髒……有何講究?”
柳拾月:“我曾在書中看過這種秘法,以極陰之人鮮活的陽髒為引,施法者自身血液為介,再輔以其他,曆經六個九九八十一的輪回,可煉神丹……”
女子回眸看着男人,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中晦暗不明:“亦可制奇毒。”
“毒?”裴景明眉峰上揚。
“是,”柳拾月鮮少如此正經,“據說以此法制成的毒,當世無解。”
裴景明:“……這法陣如此邪性,你從何得知,當真可靠?”
柳拾月默了片刻:“恕民女不能奉告……但是大人,這陣法是千真萬确的,而且照此推斷,兇手定會再次行兇!”
“……”
裴景明的目光轉移,落到地上。
輿圖與法陣重疊,除了用朱筆圈出的三個州外,還有個黑點空着——
“靈溪鎮?”
柳拾月颔首:“此處仍是徐州地界,我們此刻前往,後日晚前定能抵達。在幾百人口的小鎮上找個人,想必難不倒指揮使大人。”
今時今刻,裴景明沒再說不許她同往的話,隻是出于謹慎,他還是問了一嘴:“本朝疆域遼闊,你确定隻有這一處嗎?”
“我确定。”女子毫不猶豫地對上他的眼,燭火映在她清澈的眼底,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她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甚至隐着幾分自傲——
“而且我确定兇手一定會下手,因為錯過這次,再要等時機恰當,就是三年後了。”
裴景明:“……好,那你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出發。”
柳拾月潇灑一身,沒什麼好收拾的,想了會,她決定給顧夫人去封信,告訴她事情有了轉機,讓她莫擔憂顧員外。
剛推開門,身後的裴景明突然開口:“柳拾月。”
這是他第二次喚她名字,第一次是在縣獄,他懷疑她是殺死李直的兇手。
冰冷的聲線帶着懷疑試探,如毒蛇般,一點點攀上柳拾月裸露在外的皮膚,讓她起了身雞皮疙瘩。
“你究竟是什麼人?”
“……”
“裴大人不是早知道了嘛,”柳拾月轉身,沖他笑,“民女就是個算命的。”
·
二人快馬加鞭,自山間捷徑穿行,終于在第五日傍晚走出了連綿群山,俯瞰,靈溪鎮好似近在眼前。
柳拾月渾身都快颠散架了,從馬背上滾下來,不顧地上泥濘,大咧咧一躺。
“大人,我真跑不動了……您自己去吧,我在這等着。”
裴景明倒沒什麼感覺。
他曾為一封密诏晝夜不停行了七天七夜,跑死了幾匹千裡馬,如今這點路,尚不夠他興奮起來。
他低眉看着柳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