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大兒子你可以不用指望了,反正你也沒把他當自己兒子,對不對。”
沈父腳底一個踉跄,身體後退幾步,撞在圍欄上。
他目光滞然,仿佛一瞬間失去了焦點,怔怔的不知看向哪裡。
但中年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就這麼算了。
卻也隻能從嘴上讨幾分利:
“給人賣屁股的賤畜!你哪天要是死外邊了,看老子給不給你收屍!”
說完,匆匆離去。
“老東西說話真難聽,沒教養!”房東大嬸氣的一邊跳一邊罵。
屋内一片狼藉,沈伶舟在一堆碎玻璃裡不知站了多久。
腦袋嗡嗡作響,爸爸咒罵他的言辭還在耳邊久久未能散去。
蕭楠過來安慰他幾句,趕緊找了掃把來收拾碎玻璃。
房東大嬸幫着一起收拾,嘴裡不住嘟哝着,心疼她剛換沒多久的玻璃窗。
楚聿關上門,發現門鎖壞了,便找大嬸借了工具重新修理。
收拾好玻璃碎片,大嬸拉過沈伶舟轉個圈,仔細檢查過他有沒有受傷,确認無誤後,拉着蕭楠下樓買菜,打算晚上給沈伶舟做頓好吃的壓壓驚。
屋外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楚聿修好門鎖,扳手一扔,一搭眼,望見沈伶舟還在那發呆。
他闊步走過去,拉起沈伶舟的手,語氣有些不耐煩:
“你要站到什麼時候,我還等你給我搭把……”
話未說完,收了聲。
沈伶舟的雙眸中已經蒙上厚厚一層水光,眼淚簌簌落下,沾濕了蒼白的臉蛋。
楚聿蹙起眉頭,低了低下巴,認真觀察着沈伶舟的眼淚。
沈伶舟這才回過神,忙低下頭,用袖子在眼睛上使勁擦了一把。
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洶湧的淚水,落在領口,将白色的毛衣暈濕開一片深色的痕迹。
“停,别哭了。”楚聿捏住他的下巴,頤指氣使道。
沈伶舟縮了縮脖子,想把下巴從他手中拯救出來。
但楚聿力氣很大,他掙紮了兩下,卻感覺到下巴上那隻手捏得更緊了。
“我說别哭了。”楚聿擡起另一隻手,在他臉上胡亂擦過,顯得幾分生疏和粗魯。
“眼淚除了能宣洩情緒,它能解決問題麼。”楚聿道。
沈伶舟不知因為哪個詞,身體明顯一頓,眼淚也短暫地止住了。
良久,他搖了搖頭。
他到底還是隻會哭,在吼聲和體罰中長大的孩子,似乎早就沒了解決問題的能力。
因為從小到大,他們在生活中出現的任何問題和困難,都沒能得到很好的解決,更沒人教過他們,除了哭或沉默,還能怎麼做。
沈伶舟下意識看向床頭櫃上被倒扣的相框。
那裡依然是他的疑惑,是心之所向卻無法解決的難題。
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楚聿将沈伶舟按在床上做好,雙手撐在他肩膀上,認真地告訴他:
“你爸爸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五十年都沒能改變的脾氣和性格,你不能指望他半隻腳踏進管材的人會有所改變。如果他注定泥古不化,你隻能改變你自己。”
沈伶舟緩緩擡起頭,眼尾的餘濕燙紅了眼眶。
有點意外,很難想象這句話是從一個十九歲的孩子口中說出的。
“不要再奢求他的認可,你也看到了,不管你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一文不值。何況他的認可本來也沒什麼價值,隻會讓你不開心,倒不如遠離。”
“我說過吧,要為自己而活。”
又不知哪個詞戳到了沈伶舟的敏感點,堪堪止住的淚水再次簌簌而下。
他從沒和楚聿提過自己的爸爸,可楚聿卻什麼都知道。
是因為在弟弟這件事上他表現得太明顯了麼。
隻要爸爸和弟弟開心,他可以放棄讀書的機會,可以為了錢在他人身下承歡,放棄了自覺沒必要的自我,隻要能從他們這裡求得哪怕敷衍的一句“你真棒”。
在與陸懷瑾相處時同樣,隻要對方開心,他可以委屈自己收起所有人類本能的欲望,永遠活在超我的精神世界裡。
漫長的二十二年,總想從他人口中得到一句“你真棒”,無意識的被這不重要的三個字困擾了小半輩子。
有用麼。
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還哭?”楚聿捏着他的臉頰,斂起眉。
沈伶舟使勁擦拭着濕漉漉的眼睛,搖搖頭。
“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在這件事中,你不是問題的根本,你的原生家庭才是,你爸爸才是問題,他才需要被解決。”
沈伶舟漸漸收攏了手指。
他想回應什麼,手忙腳亂地找手機,把所有口袋翻了一遍,又把枕頭掀起來,卻完全忘記手機被他放到了哪裡。
望着他惶然無措的模樣,楚聿隻覺得他很可愛,又可憐。
如果世界上沒有手機這種東西,還會有人願意傾聽他的内心麼。
楚聿隻得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沈伶舟删删改改,打了幾個字:
【可他是我爸爸。】
楚聿别過臉,重重歎了口氣。
“可他也是問題。”
見沈伶舟又要打字,楚聿奪回手機,手指扣住他的下巴,認真看着他,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你确定還要繼續和我犟嘴?幹脆我們嘴巴碰一碰,看誰的比較硬。”
說着,他低頭朝着沈伶舟的嘴唇湊過去。
沈伶舟下意識往後仰了仰腦袋,随手抄起書本擋在嘴唇前。
可看向楚聿的眼神中,卻依稀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楚聿鼻間輕嗤一聲,站起身,擡手摸了摸沈伶舟的頭發,轉而繼續去檢查他剛修好的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