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裡侍從本就稀疏,除了春蘿外竟沒有會換藥治傷的侍女了。
沈鶴與楚瑄相視無言,半晌,他轉身走向門口。沈鶴以為他要走了,結果他對門外的侍從交代了幾句,須臾,阿祿捧着換藥所需的紗布、藥膏等物回來。
楚瑄輕輕阖上門扉,不準人進來,又緩緩走到床邊。
“你背上傷口本就未曾痊愈,又因外力所緻再度裂開,傷上加傷,若不及時料理恐怕會更生麻煩。”言罷,他取出一條潔白布帶縛于雙目之上,“醫者以治病救人為先,然男女有别,君子當恪禮。如此,希望你不會介懷。”
沈鶴有些詫異他竟纡尊降貴親自上手,又忍不住問:“你這樣看不見,怎麼換藥?”
楚瑄道:“熟能生巧,就像習武者蒙眼亦能箭無虛發。還記得嗎,你那時中了祝薇草的藥性,目不能視物,卻仍能熟練地将我挾制綁縛?”
又提這舊茬......
沈鶴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形勢逆轉,變成她伏在床上動彈不得任他擺布,還要竭力克制自己身體反抗的本能。
楚瑄仔細地将藥品與紗布逐一排列擺放,将藥粉緩緩傾倒在白絹之上。
一隻手輕輕觸碰她的衣領,極輕地拉扯了一下,動作中帶着猶豫與磨蹭,半晌才将她的外衣褪開些許。
沈鶴索性自己動手,三兩下褪下上衣露出背脊,“好了,勞煩殿下盡量快些。”
他低低應了一聲,很快,一抹涼意從肩頭傳來。他指腹隔着絲絹,蘸取冰涼藥膏,在傷痕周遭緩緩塗抹。
“嘶。”
他立刻停下,“怎麼了,疼嗎?”
“不是......隻是有點涼。”
“此藥取自雪蓮,對傷口愈合祛疤有奇效,且不會刺激傷口,涼意稍縱即逝——可會覺得癢嗎?”
“......沒有,殿下請繼續吧。”
其實癢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他藥的問題,她從前受傷可沒這種經曆,簡直猶如萬千蟻噬,勾得人心煩意亂。
楚瑄安撫她,“别緊張。”
沈鶴立刻道:“什麼緊張,這點小傷,現在都沒感覺了。”
“可我感覺得到,你的身體在緊繃着。”他輕輕怕了怕她的肩膀處,溫聲道:“放松些,肌膚舒展更利于傷口愈合。”
沈鶴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注意不要集中在眼下發生的動作上。
她主動挑起話題,“對了,今日,殿下去了長安坊?”
他輕嗯了一聲。
“殿下為何不許我随行?莫非仍不信任于我,心存防備?”
話說出口她就後悔了。這麼蠢的問題,她連書房都讓她自由出入,案卷資料皆不避諱,顯然在告訴她,他坦蕩無私無可隐瞞。即便真要防備她,長安坊那一院子的等待救治的老弱病患又能有什麼機密,她又不是沒去過。
楚瑄很自然地說:“你身上的傷還不到一個月,不宜奔波勞累。而且,我在坊間做的事你也都清楚,無非診病開藥,枯燥乏味得很,你若待久了也會和景羽一樣覺得無趣。”
所以這就是連景羽也不帶着了的理由?
“民間魚龍混雜,殿下這樣的身份,孤身前去,萬一再遇到如上次那般滋事之人怎麼辦?”
“你這是擔心我?”
沈鶴微頓,“隻是覺此事欠妥,畢竟殿下金枝玉葉皇族之尊。”
從前不知道他的身份,隻當他是個遊手好閑喜歡體驗民間疾苦的貴族少爺。可普通富貴子弟與皇室血脈也相差甚遠。
若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怎麼辦,他那一層薄薄的白紗能遮住個什麼,有心之人稍加探查便可輕易識破。她甚至不由地想,若是楚琰知道了,他會不會一邊嗤笑這個愚蠢皇兄的幼稚行徑,一邊疑心其背後有何不可告人之秘,繼而派人暗中跟蹤,将他一舉一動皆置于守夜營的嚴密監視之下。
思緒在一瞬間流過,沈鶴自己都未曾察覺,她竟不自主地代入楚瑄的境地思考,甚至将楚琰視作對立之岸。
楚瑄說:“不用過多擔心。上次那三名滋事之徒,不都已落入藥圃的迷香陷阱中了嗎?”
是啊,那個該死的祝薇香,她差點忘了,連她自己都中了迷藥。
沈鶴意識到自己逾越分寸。“抱歉,是我多嘴。”
“為何道歉?我很開心聽到你的關切聲音。真心為他人挂懷,總是世間難能可貴的溫情。你武功高超,個性要強,或許習慣護佑身邊之人。不過每個人都有脆弱之時,此刻的你便是,不如試着放松下來,心緒平和也對傷口愈合也大有裨益。”
他又說,“待到傷勢痊愈,你也不必日日緊随我側,也當有暇顧及己身——之前從我書架上拿的那些話本都看完了嗎?”
沈鶴卻說:“身為殿下貼身侍女,理應形影不離。”
楚瑄沉默着,片刻後忽而問:“從前你與他也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