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挂鐘敲響整整十下,月上中天,夜色已深。
【距離任務二結束時限已經不足24小時。】
淩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裡面散發出清冽的香氣,袅袅襲人。她一邊極慢啜飲着,一邊緩緩訴說着那件籌謀已久的、殘忍而黑暗的兇殺案。
從偏執扭曲的占有欲作為動機,到以酒吧傳單為契機的全盤計劃,再到6月28日的殺人行動,以及後續的心理操縱與混淆警方視線……淩逍說得很慢,一字一句是那麼清楚。
同時,她将自己調查到的一切,包括錄音,包括發夾,包括串聯在一起的完整線索,都清清楚楚地向這個少年犯徹底鋪開。
在加害者的視角,它是天衣無縫的完美計劃。
但在受害者和家屬的眼中,它是瘋狂的犯罪,是忽然砸在命運上的崩塌的山。
坐在桌子另一頭的李耀成,慢慢地,不再說話了。
從最開始拒絕的祈求,再到一絲抑制不住的震驚。
最後,他冷靜地垂下頭,隐藏住了眼底那一閃而逝的——
殺機。
手背隐隐暴起青筋,無意識的攥緊那把小小的鑰匙。一絲淺淺的血迹滲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他毫無所覺。
淩逍也似無所覺。
淩逍将一切血淋淋的事實在二人間清楚剖析後,隻問了李耀成一個問題。
“那天,你到底是以什麼理由,引誘小櫻出去的?”
這是淩逍始終沒有猜到的問題。
她想起監控裡了女孩子最後明媚快樂的笑——她到底在期待什麼,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又遭遇最慘烈的事情呢?
生命的最後一刻,程小櫻,是不是被恐懼、後悔、絕望、憤恨所包圍……然後被永遠被她信任的哥哥,埋葬在了地下?
而鈴铛……何時才會再度響起呢?
許久,就連空氣也在沉默。
飄來的落葉吹到桌面上,吹進了酒杯中,碎裂,浮起。
李耀成慢慢笑了起來。
淩逍并沒有準備所謂的藥物,或是對青少年身體有害的東西,她唯一做的,隻不過是端上一道啤酒鴨而已。夜晚這個時間,通常早已入眠,而在淺眠片刻後,星星點點的困意消散,李耀成覺得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人在非理智的情況下,會沖動。但人在極度清醒之下,會将一切曾經被按壓的沖動、将一切惡的念頭醞釀堆積……
然後在某一刻。
冷靜地,徹底地爆發。
李耀成徐徐站起身。
即将迎來十四歲生日的少年,個頭已經比淩逍高出很多,清瘦,幹淨,如挺拔生長的小樹。他撐着桌沿,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淩逍。
“隻是和她說了句,‘她喜歡的人會在那裡等着’而已。”
反正他需要的,不過是她與楊方的路線重疊,以便自己設定完美的替罪羊而已。
至于理由?随意拿楊方作為借口罷了,那樣笨拙的她,怎麼可能發現其中矛盾呢?
李耀成不由嗤笑了一聲——人心是如此的輕易,輕易可以改變,又輕易可以被引誘。對于格外被偏愛的人來說,窺探掌握普通的人心,就像是俯視螞蟻一樣簡單。
淩逍注意到,少年的那雙眼眸,在深夜中顯露出一種比初次見面還要壓抑的黑,恍若深淵傾斜而出,徹底染透了整個世界。
他慢慢靠近,淩逍并不躲,隻是托腮平靜地看着他,靜靜地聽着他。
隻聽李耀成微笑說道:
“媽媽,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隻有我和你,才是同一類人。”
聰明的,強大的,冷靜的,甚至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
李耀成歪歪頭,疑惑地問:
“可是,我唯獨隻有你了啊。事到如今……就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淩逍歎了口氣,不禁對這個少年犯有點頭痛:“李耀成,我說過,這個世界上誰也不屬于誰。
“況且,我和你完全不一樣。不要把我當成同類。”
“我從來都遵紀守法,沒當過自以為是的劊子手。”
李耀成聽罷,隻是笑了笑。
那笑容極淺,伴随着月亮一點點越過樹梢,在黑夜的遮掩下逐漸退去。
他回頭,看着後屋嶄新透明的窗,凝視很久。
然後閉了閉眼,就像最後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李耀成起身去廚房,過了幾分鐘端了一杯溫熱的茶上來——是淩逍而不是王燕紅喜歡的茶葉。她前幾天剛買的,平時放在院子裡,她沒事就搖着搖椅曬着太陽,悠閑飲茶。
他注意到了她的小癖好,也記得很清楚。這幾日一直都是如此,他幫淩逍做家務,泡茶,做一點有趣的小事,默默成為兩個人之間的一種日常相處方式。
李耀成自然地端上來,淩逍緊緊盯着他的動作,卻隻見他垂頭,隐藏住了每一絲一毫的情緒。
除了手掌一絲淺淺的血迹,滴答,滴答……淩逍什麼也瞧不見。
李耀成輕聲勸道:“媽媽,喝點茶,醒醒酒吧。”
他假裝此刻仍是母親甯靜相處的時光。哪怕淩逍已經毫不留情地打破幻想,他依舊固執地叫着“媽媽”。
“我知道……你隻是喝多了。和爸爸一樣,現在你說的一切、做的一切都不是真心的。”
“我們相處得明明那麼好……其實可以一輩子作為母子,永遠繼續活下去的。”
淩逍挑眉,看向茶杯。
幹淨的茶湯,散發出平常的味道,還有一絲幾乎聞不出來的味道。
很香。
她在李耀成的注視中,慢慢伸手,一點點将茶杯端到唇邊。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您就此打住,我會……”李耀成在一旁微不可查地注視着這一幕,近乎悲哀地喃喃自語,“我會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極細微的聲音,一出來,就随風徹底飄散了。
【系統檢測:任務者身體受到攻擊!毒素檢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