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閣大堂。
纾妍打量着擺放各色香料的紅木博古架前長身和鶴立的郎君。
他瞧着三十出頭的年紀,頭戴大帽,身上着了鴉青色雲紋鶴氅,腰間别着一把檀香扇,雖模樣不如裴珩,但也生得眉目疏朗,風流儒雅。
自打她入了浮華閣,對方的眼神一直追着她跑。
且她挑選香料時,他還從中插了幾句嘴,倒是對香料極有見地。
對于旁人的過分關注,纾妍早已習以為常。
淡煙曾對她說,帝都的貴人們貫會附庸風雅,喜好插花制香鬥茶,于是纾妍也就沒在意。
誰知她挑選完衣裳首飾時,一向管錢的淡煙因太久未出門而忘記帶銀票,她又不能向從前,讓人回将軍府裡拿,正左右為難之際,對方竟然要替她付賬。
那麼多銀子,他居然眼睛眨也不眨。
帝都的郎君都這樣大方?
纾妍悄悄問淡煙,“我可識得他?”
淡煙與輕雲皆一臉茫然。
儒雅風流的郎君這時已經自報家門:“某姓謝,隻是想要與娘子結個善緣。”
纾妍觀其行言表倒不像是騙子,偏她自幼什麼也不缺,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她父兄也願意摘來給她,即使當下無錢結賬,亦不會為這些小利動心。
不過對于對方的好心,她仍報以微笑,“多謝謝公子,無功不受祿。”
須知尋常富足百姓之家一年花費不過二十兩,誰人平白得了這樣的好處怕不是高興瘋了,這生得極為明媚嬌豔的小娘子瞧着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明明無錢付帳,竟不為所動。
在場的人見她額角的那抹海棠妝極别緻,偏偏穿得卻極老氣,與她花兒一般的年紀極為不相符,恨不能代她受下的同時,又好奇她究竟是帝都哪戶權貴人家裡的女子,竟養出這樣高的眼界。
男人亦沒想到自己被拒,微怔片刻,眼神裡流露出笑意,“好吧,想來娘子瞧不上某的這些贈禮,不過,某想要同娘子做個交易。”
纾妍澄澈烏黑的眼眸裡流露出不解,“咱們頭一回見,謝公子要同我交易什麼?”
男人道:“說來不免有些唐突,姑娘所用熏香我很是喜歡,不知可否告知在何處買的?”
纾妍沒想到他竟對自己的香感興趣,隻是她也不知哪裡來。
一旁的淡煙忙低聲道:“這香名忘憂,是小姐親手所制。”
纾妍聞言很是詫異。
她幾時學會制香了,還是忘憂這味失傳的香料。
那男人眼神裡流露出喜色,“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能制出忘憂,若是娘子不介意,請舍些與我可好?”
這個“舍”字說得極好,與先前開口要贈人衣裳首飾聽起來悅耳得多。
纾妍自随身佩戴的藕荷色香囊倒出一粒褐色香丸倒在淡煙手心上,由淡煙給他。
他接了香丸在鼻尖嗅了嗅,頗有些遺憾,“果然是這個香氣,隻是缺了一味香氣,可惜,實在可惜。”
輕雲輕哼,“你這郎君怎麼回事,我家小姐舍與你,你反倒嫌不好。”話音剛落,他身後一面白無須的随侍呵斥,“大膽!”
輕雲吓了一跳,随即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男人斜了随侍一眼。
那随侍立刻唯唯諾諾的低下頭去。
男人又對纾妍道:“某不是嫌棄這香不好,隻是,這香确實缺了一味。”
淡煙低聲道:“小姐制好後,也說缺了一味香氣。”
怪不得。
纾妍沒想到他竟這樣懂香。
她并未真的聞過忘憂,亦不知他口中所說缺的那一味香是什麼。
纾妍的母親曾是制香大家,未出閣時就名滿帝都,聽說還曾為深受失眠症折磨的太子妃制過一種名為“忘憂”的香。
不過,那是她的記憶。按照淡煙的說法,現在早已不是慶曆年,太子殿下已經登記四年,結發妻子太子妃早已是皇後。
隻可惜,後來母親去世後,再也無人能制出這種香。
母親逝去時她不過三歲,為有人照顧她,姨母便給爹做了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