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懸高樹,薄暮入青峰。
忙完天場選拔之事已是傍晚,暮景殘光,紫霞姝紅逐漸沿着天邊卷席整個尋仙山,各大宗門的傳送法陣開啟後随之熄滅,天場上隻剩了幾盞還亮着,一盞是青鸾宮,一盞是淩雲宗。
兩個宗門的法陣離得不算遠,隔着一小段距離,嶽寄歡站在光亮騰飛的法陣裡,餘光看着對面牽着謝憂手的三三。
謝憂察覺到這道偷瞧他們的目光,向嶽寄歡擡起眼。
三三也感覺到了,朝着嶽寄歡甜甜一笑。
嶽寄歡倒是沒有什麼被發現的窘迫,她沒躲,反而彎起眉眼。
當然,這笑是沖着三三。
望着對她展開笑顔的,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嶽寄歡微微怔神。
她剛才在花林裡和柳扶荔談過,想請他去把三三要回來,心想,雖然謝憂也不會對三三做什麼,但她現在和對方關系緊張,三三一個小姑娘還是跟着自己放心些。
柳扶荔卻和她說:“三三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嶽寄歡疑惑地問:“什麼叫回不來了?”
柳扶荔:“你們的事情我聽說了,你不覺得這孩子出現的很奇怪嗎?”
嶽寄歡點點頭,擰着秀氣的眉毛:“是,是奇怪,不過這和她回不回得來有什麼關系,怎麼,狗賊要把她移送問肅堂啊?”
問肅堂是尋仙山上評判調查修仙界大事小務的公堂,和人間的刑部職能很像,輕則審判處理,重則嚴刑逼供。嶽寄歡默默想,謝憂再怎樣,應該也不至于畜生到把三三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孩兒直接送進去吧。
柳扶荔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輕笑了一聲:“謝憂不會對那孩子怎麼樣的。”
“誰知道呢。”嶽寄歡沒好氣地說,她語氣難得帶了點兒和别人告狀的委屈意思,身上那種稚氣愈發明顯,“他剛剛還拿三三威脅我。”
柳扶荔沒回答,臉上忍不住地帶上笑:“師妹,縮小版的你還是這樣講話比較可愛。”
嶽寄歡瞪了他一眼,不自在地岔回剛才的話題:“那三三怎麼辦?”
柳扶荔臉上很快沒了笑意,他扭頭靜靜看着花林遠處,那裡有法陣勾勒出的光芒,撥開光芒再往外走,是一行人救回嶽寄歡的尋仙山下羨水城,一路向西,有繁華富饒的上京城,碧水輕舟的丹荷之地,孤煙直上的迷隴大漠,途經無數座城池與國家,再繼續沿着一條貫穿人仙兩界的漫漫長河走好久,那裡是終年飄落雨雪的邊沿之城,這些城駐守着魄雪山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停頓了一會:“怎麼辦?大概查清楚了,三三那小孩兒是素金城祝家的孩子。”
素金城就是魄雪山澗周圍那些小城裡的一座。
那裡終年落雪,臘梅常開。
祝家主家碧淩山莊其實是坐落在丹荷,屬于少有的不在尋仙山上的門派,不過主家派出的其中一支分支就去到了素金城,是作為五國與仙界共同守護住三界之線的鎮守之一。
嶽寄歡上一世同祝家打交道不多,她隻見過丹荷主家的莊主,同那邊聯手除過幾次妖,至于那時候應該還在素金城的三三,她從未見過。
柳扶荔見她臉色不好看,又道:“這孩子還有個姐姐,下落不明。”
嶽寄歡:“我聽三三說過,好像是...死了?”
柳扶荔:“總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算值得慶幸的是,事發後,那裡并沒有找到她的蹤影,很可能還活着。”
嶽寄歡沉悶悶地嗯了聲,柳扶荔也算是隸屬問肅堂中的一位,知道的事情比她多得多,素金城那邊起了大亂,犧牲掉了一些修仙者和捉妖人,祝家分支就是其中之一,由于那邊距江湖上是實在是遠,又有人故意壓消息,這種事情這時才姗姗來遲,傳到嶽寄歡他們的耳朵裡。
柳扶荔又說:“已經傳信給丹荷那邊了,三三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等忙完素金城大亂一事,大概一年之内祝家家主會親自來接他回主家,他家這輩隻有他和他姐姐,想來祝家的人以後待他必然不會差。”
他話鋒一轉,“你應該知曉遙香谷谷主夫人祝螢吧?就是裳裳她母親。祝夫人也是出身丹荷祝家,三三和裳裳不棄也算連着親,不過他們現在還不清楚。”
嶽寄歡語氣有些沉重:“那真是撞了巧,還好,三三也算是誤打誤撞。那祝夫人我是認得的,在遙香谷養傷的時候她來看望過我,不過沒認出三三,想來是沒有見過這小孩兒。”
柳扶荔點頭:“是,三三剛出生沒多久就去素金城了,那時祝夫人已經嫁入遙香谷。”
聞言,嶽寄歡微微垂頭斂眸,不大看得清臉上的神情,柳扶荔瞧她這樣,像是想起什麼般又開了口。
“還有,謝憂這段時間會随時帶着三三來淩雲宗小住,丹荷那邊的人有些事情要問你。啧——,說起來謝憂還有折鏡,”柳扶荔頭疼地按了按眉梢,“也不知這一世發的哪門子瘋,現在尤其懷疑你,至于那個冰靈根的小姑娘,我完全沒有印象。”
嶽寄歡緩慢地擡頭,慢吞吞道:“很正常,不懷疑我反而才有鬼呢。畢竟我重生一路過來太莽撞了,至于拒霜,就同她說的一樣,各憑本事吧。”
大概是嶽寄歡的語氣太過平和。
柳扶荔甯靜地看了她片刻,安撫般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修長漂亮的手一點點替嶽寄歡攬開遮住眉眼的發絲,低聲道:“沒事的,師妹,有我在。”
嶽寄歡懶懶掀起眼皮,沖他一笑:“我不會輸的。”
......
衆人不斷離開,青鸾宮的法陣也随之熄滅,大風飛揚,逐漸聚攏向淩雲宗法陣,形成一道旋轉的光束。嶽寄歡站在法陣裡最角落的位置,陣内隻有一個帶隊弟子和他們這幾個新收的弟子。宋折鏡柳扶荔,還有簡林,他們單獨禦劍回去。至于剛剛謝憂也站在法陣内,應該是因為要帶着三三的緣故。
相比于禦劍,使用法陣回到宗門就快上許多。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光亮如水般拂過眼上,嶽寄歡被這道幾乎覆蓋全身的亮裹挾其中,再睜眼時,月上柳梢,她已經站在了淩雲宗長階口,有人虛虛拉着她的衣袖。
拒霜拽着她,臉色發苦:“不介意吧,光太亮了,刺得我發暈。”
嶽寄歡搖搖頭:“實在暈就拉着吧。”
雖說她現在和拒霜勉強能稱得上競争對手,但也隻不過是為了拜入師門一事上。正如對方所說大家也算是同門,抛開拜師這點子因素,她至少能和拒霜成為關系正常的同門。
嶽寄歡任由拒霜搭着她,擡頭看向前方。
帶隊弟子不是一開始送嶽寄歡她們出扶搖殿去天場後場的那個,是另一個負責記錄弟子信息的,嶽寄歡略略眼熟,是另一位長老門下的,好像姓高,性子跳脫得很,稱得上宗門萬事通。
這位萬事通高師兄像個承接小孩遊玩的向導,臉上始終保持着和煦的微笑,面對好奇的衆人,他翹起拇指指了指身後:“師弟師妹們,我們現在到達宗門門口了哦。”
有性子同樣跳脫的人,笑嘻嘻問:“師兄,月亮都快曬屁股了,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回宗門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