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酒館的空氣都僵硬了。
無形的尴尬和疑惑病毒般蔓延開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隻有大腦還在瘋狂地運轉。
什麼情況?坂口安吾勉強維持着面上的淡定,心裡已經冒出了大大小小的問号。
織田作偶遇了太宰的戀人,他們相處得不錯,這是好事;但壞就壞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個神秘男子……同事?親屬?友人?太宰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嗎?呃,看來是不知道了,因為他現在正像某種妖鬼一樣渾身冒出黑色的怨氣啊……
織田作之助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在方才的沉默中思考了些什麼,他竟然有些欣慰:“啊,原來她就是你的戀人嗎?确實是位特别的女性,充滿各種奇妙的想法,你們很有共同語言吧。”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織田作?!起碼先解釋一下太宰的戀人和那個神秘男子的關系吧!他身上的怨念可是濃到要籠罩整個酒館了!太宰,千萬不要沖動啊,明天可是工作日……坂口安吾腦子亂成一團,他一時不敢看太宰治,轉而低頭觀察杯中酒液的顔色。
不過仔細想想,他匆匆抿了一口酒,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漂移的思緒再度歸位:在織田作的叙述中那兩人幾乎沒什麼互動,他們之間大概隻是相當單純的關系……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不太正面的猜測,但應該不會有人在和那個太宰交往時腳踏兩條船吧。
“嗯嗯,對,星來她相當有趣!我們在一起總是有很多事可做,她從來沒讓我覺得無聊過!”聽了織田作之助的評價,太宰治一掃陰霾,居然開始陽光地炫耀女友。
“但是啊,她這一點有時候也讓我有些困擾,”他搖晃着酒杯,冰球随着他的動作上下起伏,燈光撒在酒液裡,杯中泛起格外耀眼的金色波浪。
“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呢,她是無法用常理來判斷的人、無法牢牢握在手心裡的人、無法……诶呀,不說了。”方才還盈滿笑意的臉漸漸冷了下來,他歎了口氣,雙手捂臉,重重往吧台上一趴,“啊啊,為什麼要瞞着我呢,我們這種關系難道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嗎?明明應該對我毫無保留才對吧……我們的關系出了什麼問題?這麼不相信我,實在太讓人傷心了……”
失意秃鹫一樣徘徊在太宰治頭頂,投下沉重的陰影。酒館再度陷入沉默。
“那個男人叫楚子航是嗎。”過了一會他擡起頭來,眼裡躍動着細碎的惡意,“哼,奇怪的名字。不過查起來也很方便呢,現在是……好,時間還早,來得及。”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他嘩的一下起身,差點帶倒身後的椅子。
坂口安吾眼角一跳,“太宰,情報室已經鎖門了。”
“哦,這個不是問題。”太宰治輕笑,“那種程度的鎖輕輕一扭就開啦。”
“等一等,太宰。”織田作之助有些疑惑,“為什麼不直接問她呢?”
“别開玩笑了織田作,”太宰治一隻腳已經踏上樓梯,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出幾分陰森,“都這樣了她怎麼可能告訴我……還是我主動比較好。”
“對這一點我持相反意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聽聽我的看法。”此刻織田作之助身上閃耀着可以被稱之為神聖的光,作為調解夫妻矛盾的老手,在親密關系的問題上,他無疑是三人中最有經驗的。
聖光稍微驅散了一點太宰治的怨氣,想到織田作那豐富的調解經驗,他向外邁的腳步停了停,慢慢地轉身,“好吧,你的看法是?”
“雖然你們現在還不是夫婦,但情侶關系亦需遵循相同的法則。”織田作之助緩緩說出旁觀數場夫妻矛盾後總結的寶貴經驗,“……總之,這樣做能解決百分之八十的問題。”
“唔……”太宰治陷入沉思,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又扭捏起來,“雖然這麼說顯得我很遜,但是這麼做也太……嗯……不過也不是不行……”
“坦率一些吧。”
迎着太宰治糾結的眼神,織田作之助開口鼓勵道,想到這位朋友一貫的作風,他又補充道:“但分寸也是很重要的,如果超出忍耐的邊界,對方也許會逃跑。”
“……”
“不要,”太宰治沉默許久,才像鬧别扭的小孩一樣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
執拗的聲音帶着沉重的偏執和狂氣接連不斷從唇齒間溢出,“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最後一個字他幾乎是喊出來的。
“我不會接受的……她不能這麼做……”被某種可怕的幻想迷惑了心神,他的臉色蒼白到可怕,“不會發生的。”他低聲喃喃。
“所以說,分寸。”織田作之助強調了一遍,“現在回去找她,說出你的所有疑慮,好好溝通吧。”
太宰治勉強笑了一下,随後幾乎是跑出酒館去的,大衣都差點從他肩膀上滑落。很少見他這麼匆忙的樣子,他從來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即使在火拼現場也能有鋪開野餐墊的餘裕。
“不會出問題嗎。”注視着他遠去的身影,坂口安吾有點擔心。
“如果是那個人應該沒問題。”織田作之助很淡定,“我認為她是能把太宰内心深處的陰影拖出來暴曬的人。”
“不得了的評價啊,你們才認識幾個小時吧?”坂口安吾揉了揉額角,一口飲盡杯中殘酒,“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希望明天能見到上班的太宰。”
“真是敬業啊,安吾。”
“這種時候要吐槽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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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在太宰治面前開合了四次,他始終沒下定決心邁進電梯。
一個聲音在心底催促他進去吧快進去吧,夜很深了,得趁她睡着前把事情問個清楚;另一個聲音則說快走吧快走吧,情報室的鎖很好開,椅子也不軟不硬,今晚睡那算了。
你在害怕什麼?催他進去的聲音質問他,坦率一點,織田作不是說了嗎?隻要使用最溫和的手段,她甚至不會察覺自己被套話了。
說得簡單!催他離開的聲音驚叫起來,結果不如你所願怎麼辦?兄長?友人?如果他們的關系比你想象的更親密,豈不是要親耳聽她說她和别人建立的聯系多麼深刻嗎?你能忍受她有其他重要的人嗎?快走,得把主動權握回自己手裡。
兩個聲音交織在一起,在太宰治腦中奏出鼓噪的音樂。自己打自己能有什麼結果?兩邊都有理,因此吵了半天還是做不出決斷。他越發煩悶,索性從電梯門上移開視線,低頭看自己的鞋,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牆面邊緣翹起的一小塊牆紙,用于裝飾的金色閃粉落了他滿手。
“怎麼不上去啊。”電梯門再次打開,熟悉的聲音傳來,太宰治顧不得數鞋面上究竟落了幾粒灰塵,無措地擡起頭——
果然是葉星來,還穿着運動套裝。
為什麼會下來?不是在看搞笑電視節目嗎?還是說她已經發現了監聽設備,才故意放着電視節目打我一個措手不及?
太宰治僵住了,種種陰暗的猜測從他腦子裡鑽出來,思緒纏成一團被貓抓亂的毛線。
“傻了嗎你。”眨眼間葉星來已經湊到他面前,手摸上他的臉,輕輕扯了一下,“回神啦回神啦。呆呆的是吃了毒蘑菇嗎?還以為你去入水了。”
“所以,你是來找我的。”太宰治愣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