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甯跟溫廷晔走在海邊,四周一片寂靜。隻有海浪翻滾的聲音,遠遠望去,海上像是被鋪上了幾重白色細紗,這是芬蘭極夜天唯有的幾個白晝時分。
穆甯停下腳步,看着自走出審訊室後,一路上緘默無言的溫廷晔,忍不住問道:“溫廷晔。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聞言,溫廷晔神色稍顯寂寥,也站在了那,面朝着大海。是問她,也是問自己。
“你覺得會成真嗎?”
“我覺得......我希望能成真。我希望你能收手,給自己留一條回頭的路。”穆甯面色平靜的說着。
溫廷晔側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緒複雜不明,又将話說得更直白了些。道:“阿甯,你覺得我這種人,能過平平靜靜的小日子嗎?跟你。”
“......”
穆甯一時愣住。原來他指的是這個。“我......我想,會有些困難。”又生怕他惱火,補充道。“你這個人,屬于白磷型人格,易燃易炸,跟誰都過不了平靜日子的。”
對她的含糊其辭,溫廷晔隻笑了笑。從剛才莫炀質問她時,他不看她的表情,他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或許,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隻是,他不願意罷手,他也不甘心把她還給白轲。
“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來這種地方嗎?”
溫廷晔望着遠方,天色已經漸漸變暗,仿佛大地正不動聲色地撤去那細白的輕紗,悄悄地換上一層厚重和陰郁的沉紗。
“你說過。我記得。”穆甯想起自己生日那晚,溫廷晔所說過的話——他的世界已經很黑了,不想再去那種地方了。
當時,她隻以為是他的無稽之談,矯情言論。可她那天在他賭Ⅰ場的房間,看了一本心理書上分析的,讓她有了一些感悟。
人總是格外向往自己沒有的東西。
她的家庭缺失,所以她向往白轲那種美滿的家庭。溫廷晔沒有家人,沒有好的教導,所以他學壞了,失去了良善,得到了權勢。表面風光無限,可内心卻如同陰溝一樣不見天日。所以相比暮色沉沉,他應該更喜歡待在白晝中。
靜默了一會,溫廷晔說道:“昏天暗地,霧蒙蒙的一片。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很想我的家人,一想他們我的心情就很沉重,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你說,哪一個當大哥的,會整天自憐自艾呢?”
又對她笑了笑,眼中隐隐透着一絲抱歉。“我想你應該早就習慣了。在易臻皓墓地的時候,還有在你過生日那天。有時候,我會責怪一年中這樣的天氣太多,總是讓我控制不住去想他們。不過,也是他們,才支撐我走到現在。”說了最後,平靜地垂了垂眼。
穆甯看着他的側臉,他的頭發正随着海風向後揚起,真像自己當初在青南市的出租車上,初見他時的那個樣子。也是這麼的淩厲和清爽。隻是,現在的他,不再那麼淡漠,眼神參雜了其他晦暗不明的情緒,比以往多了分柔和。
穆甯微微一笑,寬慰道:“靜夜思親嘛,從古至今的道理。”
“我想——”彼時,溫廷晔眼睫顫動了一下,眸中閃過微微的光亮。“......如果他們還在,如果沒有那些仇怨。我是不是,也能跟白轲一樣,成為一個讓人溫暖如春的人。是不是,我比他先遇到了你,你也會像愛他一樣愛上我。”
而不是手上染着許多條人命,做了數不清的肮髒勾當,洗也洗不掉,回也回不了頭。如果不曾被仇恨蒙蔽,選擇走上那條将自己也沉寂下去的船。他是不是就能跟她是一類人,風風光光地走進她的世界,帶給她平平淡淡,不會過了今天沒明天的生活。
可是他知道,世界上唯有因果蘭絮是亘古不變的,卻偏偏沒有如果。
“......”聽着聽着,穆甯眼中好似有過點點盈光,又慌張地眨了眨眼,便褪去了。從腳下撿起一個貝殼,小小的,内層五彩斑斓,外層是很漂亮的藍色。拿捏着貝殼,對着海那頭最後一點光亮,擡手比劃一下。
穆甯沒有回頭望溫廷晔,隻是将目光都放在了被光線穿透的貝殼上,自言自語道。
“也許,在另一個平行時空。你已經過上了你希望的生活。平平靜靜,有家有友。”又嫣然一笑。“可能,也有我。”
溫廷晔看着她的背影,靜靜地聽着她的輕語。正怔神中,隻見她對他轉頭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眉眼彎彎。他從沒想過,他從來讨厭的蒼茫暮色,因為她的存在,也會讓他如此惬意和珍惜。
穆甯正欣賞着貝殼,突然被溫廷晔從她手中奪過,走到淺灘裡,不知是在沖洗貝殼,還是在做什麼。
溫廷晔将貝殼不動聲色地揣進兜裡,又走了過去,趁她不備,将水輕輕撣在她臉頰上。
穆甯緊緊閉上眼睛,恍然大悟,再睜開眼時,眼中不僅暗含氣惱,聲音也不由得提起。
“溫廷晔!你幹嘛!”
溫廷晔得逞一笑,見她的眼睫上還挂着一滴水珠,幫她輕輕擦掉。道:
“我想聽你吵我。”
穆甯心中憤憤不平,推開了他,正要跑向淺灘,她才不要蜻蜓點水,她要捧上一抨水反擊回去。溫廷晔是個男人,他受得住。可剛走出兩步,就被溫廷晔拽了回來,一把扛在肩上。一邊沿着岸線的細沙走着,一邊悠悠說着。
“别去,很冷的。”
穆甯隻能看到他的後背,和他踩出的一個個腳印。奮力地捶打着他的背,嚷嚷道:“你放我下來!我跟你說,溫廷晔,你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溫廷晔卻不管不顧,任由她捶打着。打趣道:“我剛才,隻是點了下燈。我看,你才是藏着壞心眼想放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