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說，底下的笑聲更大了。

“但是！”甘衛榮強調道：

“但是，我們還有另一個關隘，非常重要的，叫「宣傳口」。你們肯定知道都知道新傳大學為什麼叫「新傳」嘛，這裡我就不展開了。

“就是這個「宣傳口」啊，現在失守得非常嚴重。”

雖然仍笑着，但他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

“這可是我們的大後方，莫利加、系番天天給我們輸出這個超能電影、那個熱血動畫的，說我們這不好、那不好，他們那裡這也好、那也好。

“别人明着說，你們肯定不信，但人要是暗着說呢？軟着說，半真半假包裝成故事送給你呢？再時不時的弄點照片文章上新聞，輔證一下，再買上百個網民說說好話，你是不是就信了？”

随着他的話語，現場的笑聲消失了，午後的蟬鳴聲越發得清晰起來。

甘衛榮望着底下一張張年輕鮮嫩的面孔，語重心長地說：

“我們在前線拼命，就希望你們能守好大後方。我也是真的不希望，我們的戰士流完血回到家，還要被自己人捅一刀。”

他話落下的同時，“啪”地一聲，林維頭上也被毫不客氣地落了個爆栗。

疼得他差點嚎出來，扭頭一看就啞火了，是孫教官。人一言不發，很生氣地指指他的素描本——

上面畫了一幅台上領導講話的人臉速寫，隻是用上了相當誇張的漫畫手法。

林維捂着被敲的頭包讪笑，不敢辯解。

人又指了指隔了一排的江君堯——那貨正雙手平放膝蓋，正襟危坐，一副再認真不過的傾聽模樣。孫教官臉黑如鍋底，一把撕下他剛畫完的那頁速寫就走了。

台上領導的講課還在繼續：

“當然了，你們作為「宣傳口」，除了要打「輿論戰」，還要謹防「文化入侵」……”

……

下午訓後休息時間。

大部分的學生們都坐着三三兩兩地聊天，也有的結伴去不遠處長草的空地溜達散步。徐翊成功地找到了個閑置的籃球架，吆喝了幾個會打的男生同他打籃球。

動畫系所在的九連，由于和廣告學院的六連挨得近，兩連的連長便比起了拉歌，一邊讓學生唱軍歌，另一邊就讓唱山歌，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林維跟江君堯便是走遠了散步的那一批。他這邊還能看到蔡曉雯她們提個塑料袋，時不時摘朵花、撿個石頭什麼的；其中一個叫何沐恩的女生，西域來的，看着柔柔弱弱，上午站着站着暈倒了，結果被擡去醫務室倆小時又自己回來了。

許是快降溫了，山裡的風一吹還挺涼。林維抱着素描本，把作訓服的拉鍊拉高到衣領立起擋風，問江君堯：“将軍，這邊軍隊領導的臉都是要保密的嗎？”

他問話時，對方正蹲下身端個平闆畫地上的一蓬狗尾巴草——也是拜這位仁兄所賜，林維才跟着有學有樣，這幾天看到什麼都畫兩筆，當提前收集素材了。

江君堯聞言擡頭：“倒也不是……今天講課的是甘衛榮少将，現任燕城軍區副軍長，你平時在電視上也能看到他。”

林維悻悻：“那教官為什麼把我的畫收走了……”他說着忽然想起，“還有你！怎麼對軍隊的東西這麼熟悉？對，你怎麼什麼都會？”他拍拍人肩膀，“起來。你給我起來，快說實話，你之前是不是在軍隊裡待過？”

江君堯順着他力道起身，相當坦率地承認了：“嗯。”

林維看着他，瞪大眼：“啊？真的待過？”

江君堯回視，眼神像在說：這有什麼問題？

林維不由地開始猜測：“呃……你爸媽，都是軍人？”

江君堯：“不是。”

猜錯了。林維不猜了：“那你為什麼會去軍隊？”

江君堯：“十二歲時，爺爺說要磨我的性子，就把我送過去了。”

林維：“……啊？”

江君堯繼續道：“但是四年後，我被淘汰了。”

林維：？？？

不是，這每句話他都聽懂了，但為什麼串起來感覺這麼奇怪？

“呃，那個……”我有句麻麻批不知當講不當講，林維在心裡罵出了這前半句，沒管住嘴吐出了後半句，“我覺得你家裡人有毒。”

說出這句時，林維是做好了對方會生氣的心理準備的，畢竟他以己度人：他爹林報國他罵可以，别人罵不行。

然而江君堯卻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出來：“哈哈……”這還是林維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麼開心，笑得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面上全然的輕松恣意——

這張冷峻的面容一笑起來，才讓人恍然發覺：

這人也不過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

盡管這笑容持續的時間相當短暫，不過五六秒就收了。“别聊我家了，”江君堯微一挑眉道，“倒是你，真的看過那麼多動畫？”說着，又開始走動了。

這人轉移話題的速度好快，林維一時沒反應過來，忙跟上：“什麼？”

休息的時間快結束了，江君堯帶着林維往集合點走，提示道：“就是你晚上總來跟章铮、古茨他們聊的那些。”

“噢噢，”林維想起來了，自打來了軍訓，江君堯就跟他們一班男生住一個屋了，那他要去找江君堯玩耍，總兩個人幹聊好像有點怪，就你一句、他一句，把大家都唠起來了，“你是說《死後界打工人》《神是個小女孩》《光之棋》《聖武士》那些啊？”

見江君堯點頭，林維很爽快地坦白了：“當然沒看過啊。”對方那麼坦誠，他也投桃報李，說到這個還有點得意，“但是我善用搜索，搜一下「劇情簡介」就出來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江君堯問。

“呃……可能是因為大家都是學動畫的同學，”對方這麼一問，林維還真琢磨了一下，“那聊對方喜歡的動畫，應該就是拉近關系的最快途徑？……畢竟大部分同學喜歡的片子都放群接龍裡了……查起來也不算費事。”

而且效果相當的好哇~聊一聊《火王武士》，連劉宏博都沒那麼陰陽怪氣了~林維喜滋滋地想道。

然而江君堯停步，沉默了。林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變得好像……有點危險？

“……啊，你怎麼這個反應？”林維有點恐慌地問。等等，這應該隻是落日餘晖帶來的錯覺吧？是錯覺吧？是吧？

“我隻是在想，”江君堯慢吞吞地接上他的話道，“……所以你并沒有看過《大鬧天宮》？”

啊！林維當場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做人那麼實誠幹嘛！他有點心虛，因此格外大聲：“看過，當然看過！你跟他們不一樣，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兄弟？”江君堯像在确認什麼似的，看了他兩秒，方問了這麼一句。

林維又在心裡罵自己嘴太快，哪有才認識幾天就成最好兄弟的，這分明聽起來更虛僞了。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他硬着頭皮也得認了：

“将軍你人那麼好，我單方面認你做我最好的兄弟，你可以不認哈。”

“呵。”江君堯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個字。

林維汗顔，心想等軍訓結束，他一回去立馬就把這《大鬧天宮》認認真真、完完整整地給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