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程在與她相擁的那一刻,身體微顫。想起過往之事,他又像是有條鐵索束縛着,連呼吸都急促了許多,胸口越發沉悶,嗓子越發幹澀。
他埋在她的肩上,靜靜嗅着她的香味,又想起她曾經用打趣的語氣與他說起的那段時日。那時微風夜涼,她坐在窗前,黑發垂至腰間,神情頗為平靜。
她說:“那段時日,一向不涉足佛寺的我,都已經遍求數尊神佛。哪怕是神棍半仙兒,我也險些将大筆銀子砸下去。所做的一切,我隻是想要有人告訴我,你還活着。你的遲遲不歸,隻是被别的事兒給絆住了腳,而非喪命在他人的謀算中。”
顧知程依舊能記得那日她眼中的落寞,這讓他心中戰栗。她道:“我隻是想有人告訴我,終有一日,你我還能相見。唯有如此,才可令我心中安穩一些。”
許是溫輕瀾也瞧見了他的情緒,便也回握着他的手,安慰起他來:“可那日我從和遠寺歸來,恰巧馬車出了意外,我便站在街頭見到了一個乞讨的小乞兒。我瞧了他許久,見他就這樣顫顫抖抖蹲在角落,向過往的行客乞求那一點點糧食,那一點點能活下去的希望。”
“他那樣髒,自然也是沒有讨到很多。”她的雙眸潋滟含情,聲音輕柔,“而且,他的目光,我好像在鏡子前見過。”
小乞兒也沒氣惱,隻是往後挪了挪,就垂首而道:“夫人,願你……”
“他的眼眸清澈,沒有被世間濁氣所染,也沒有因為他人眼中的嫌棄而惱怒。那時,我便想,與其空求漫天神佛,與其将真金白銀通通裝到神棍口袋,還不如盡心做些實事兒。”
“後來,我也想開了,或許有些人的離去是不可挽回的。可有些人,就在眼前,我還是能盡力去救。也許有一日,我的親友都能在我修築的橋上行走……”
溫輕瀾捋了捋袖口,看向遠方,長睫毛也顫抖,神色也有些落寞。
“再之後,我便沒有那麼執着于他的逝去了。因為在我心中,在記憶中,他一直都在,從未離開。我也不會向人提起你了。因為,偶爾回憶過往的歲月,或許我也能好受許多。就從那一刻開始,世上隻有我自己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也隻有我知道,我從未放下過你。”
他那時還有些嫉妒那個自己,妒意上頭,哪兒還能解風情,便直言道:“你為何同我講這麼多?東家,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風啊。”
“你還真是……”溫輕瀾倒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時之間,她忍不住搖頭歎息。
“看來,我得慶幸我是他。”
“我相信本性難改。”
顧知程聽見她這話頓時一愣,凝視了溫輕瀾許久,才對她說道:“是啊,無論如何,我都始終如一。”
而溫輕瀾擡頭看着他的面容,等着他開口,心中也極為期待。
這幾日,他去處理方家之事不在府上,數來也有兩日未見了。他這般舉動,可是讓她如願了?
他薄唇微動,有許多話在心頭,卻一點兒也講不出來,心中恍若刀割火燒。
溫輕瀾一直看着他,也抓着他的衣袖,再問:“你可是發生了何事?你可是……”
“阿桐。”
這話一出,兩人便對視,看清對方眼中的情緒,一瞬間便轉憂為喜。溫輕瀾的雙眸也閃過淚花,有些手足無措,反複念着:“我總算是盼到了,我總算……”
顧知程看着她泛紅的雙眸,又将她摟入懷中安慰:“當初,是我讓你擔憂了,一切都怪我思慮得不夠周全。讓你因此等小事而大受磨難,日日被他們攪得不得安生。”
“一切都是太過猝不及防,要怪便怪他們居心險惡,怎麼能怪到你的頭上。”
溫輕瀾聽着他這話有些疑惑,什麼叫他思慮得不夠周全。
這與他有何關系,難不成這一切都是他可以預料到的?
忽然顧知程話鋒一轉,他問:“你還未曾向我講明,那時遣人喚我歸來,可是遇見何事?”
聽到他追問此事,溫輕瀾的面色微僵,很快又恢複以往的平靜,隻是搖頭而道:“不過是些小事,都已經過去了。”
“是這樣。”顧知程看着她的神色,想到許是有她不願啟齒的事兒,也沒有繼續追問,“若是他日,娘子想起來了,定要和我說。”
“好。”溫輕瀾松開眉心,心裡倒是輕松了一些,“來日我想起來,定然會告訴你。”
顧知程沉默了半晌,他的神情暗藏不悅:“那我等你。”
可他們心中都曉得,當日,那種情形,她遣人去尋他,必定是十分急切之事。不然,以她的性子,定然不會這般貿然。
那時,她的侍女又不肯說發生了何事,隻讓他處理事情後便快些回去。
侍女隻說,她在等他。以至于到如今,他也不曉得當初究竟所為何事。
忽然想到這個,顧知程心中直冒寒氣,即便抱着她,心中也很不踏實。他也很是不喜歡這種感覺,經過這段日子,見她如此雷厲風行,甚至覺得他沒有很了解她。
或許,那段日子的她,看似溫婉動人,實則是她有所保留……過去,他以為她過去那般與世無争的模樣,隻是歲月增長,有所變化而已。
可如今,她對他仍是有所防備,那必定是他做得還不夠好,讓她因此等小事便憂心忡忡,終日裡掩藏本性。
“無論你是溫婉也好,狠厲也罷,我依舊會站在你這邊。”顧知程牽着她的手,頗為鄭重,目光中帶着淺淺的笑意。
溫輕瀾擡頭看着他,覺得此刻的他,異常讓她心安。她隻是看着顧知程,就越發喜悅,心跳極快:“此話可是真的,無論如何,你都會對我不離不棄。倘若,我對你……”
“絕無虛言。”顧知程說着都要擡手發誓。溫輕瀾就握住了他的手,她道:“不必如此,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