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尋聽不太清周圍的聲音，血液的膨脹與透過骨骼傳來的心跳聲混在一起，模糊了季懷枕的那句“殺了他”。但他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着拿起劍，又顫抖着慢慢朝顧清珩靠近。

落在顧清珩模糊的視線中，他仿佛在那一片血色中看到了曾經恨他入骨的少年。

夜泣濁心就是這樣，控人心魄，去除他的所有的善，隻留下最原始最本能的獸心，将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沒有任何情緒的機器。殺人于現在的蕭疏尋來說，和吃飯喝水這樣平常的小事沒有任何區别。

“昭明……”

顧清珩又喚了一聲，尾音顫顫。

他說不出更多的話，諸如“你清醒一點！”“你看清楚我是誰！”這樣的話。心中惶恐，不安，更多是對蕭疏尋的擔憂，但又莫名生了一些底氣，一些堅定如一的信任。

季懷枕控制着顧清珩，微微俯身在他耳邊緩聲道：“忍忍，死不了的。我還要你看着我是如何統領三界，要他們親口承認我才是仙界唯一的真神。而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将，是我勝利的附屬品。魔就是魔，你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他。”

話落，季懷枕又朝蕭疏尋喊道：“殺了他！”

這一聲命令讓蕭疏尋本就紊亂的心神更加不甯，猩紅在眼中如同烈火燃燒，頃刻又歸于平靜，最終呈現出的是一瞳血紅一眼清明的異瞳之姿。

若是清修仙士，鬼濁入體，依靠本身與靈法也能壓制，就算是夜泣濁心這樣強化了數倍不止的東西，也不會一下就被奪去意識。

但昭明不同，他是魔族，主修的又是攝魂術，鬼濁是死人之物，若非是用全身修為去抵抗，根本承受不住這般侵蝕。

顧清珩看在眼中疼在心裡。他不希望蕭疏尋為人所控，落得凄慘結局，但見昭明如此，不如一劍了結自己。

這是難以落擇的兩個期望，都不是什麼好事，顧清珩也無法替蕭疏尋做決定。

抛開什麼三界，什麼仙魔來談，自己的愛人被人所控，要将刀刃對向自己，顧清珩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事，蕭疏尋也同樣不能接受。

季懷枕眼中有欣賞的神色，即使蕭疏尋遲遲沒有如他所說動手。

這回的夜泣濁心和上次拿程澤試驗的夜泣濁心不同，程澤那次投入進去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鬼，這次的心頭血眉心骨那可是木殷啊。

成倍的力量與更成功的煉化，在這樣絕對的吞噬之下蕭疏尋還能保持一半的清明，這也說明蕭疏尋的能力比季懷枕想象的要多得多。

顧清珩一手被季懷枕緊攥着，後頸也被這人死死按着。

他閉上眼沉浮了幾個呼吸，同蕭疏尋一樣，強迫自己沉穩下來。心中默念：“太乙玄音，入我胎光……”

顧清珩想要借助自己的力量，哪怕隻有一成，哪怕隻有一瞬。也足夠讓他脫離季懷枕的控制，至少不會讓蕭疏尋的為難。

可惜顧清珩訣咒還沒念完季懷枕就看破了他的意圖，掐着脖子的手用力，一道符文在顧清珩頸部繞了幾圈驟然縮緊，暫時封住了顧清珩所有的靈力。

季懷枕松開手，顧清珩順勢往前倒去伸手撐住身體，本能抓向自己的脖子，但那處已空無一物，靈力卻如沙漠滴水，燒化地一幹二淨。

“想做什麼？”季懷枕蹲下身子，眼中戲谑，看了眼蕭疏尋視線又落回顧清珩身上：“真是感人，這時候還想着要幫他？入魔是必然的結果，夜泣濁心已經種下，他的結局隻能是為我所用，你喜歡他？那你就好好看着，他是怎麼成為萬惡之源，又是怎麼被我這個救世主降服的。”

季懷枕捏住顧清珩的下巴，使他擡頭看向還在拼命與夜泣濁心對抗的蕭疏尋。季懷枕也說不清自己這會是什麼心理，總之顧清珩越狼狽他心裡就越開心。

關于愛的痛苦，無非兩種，從愛到恨的漸行漸遠，從生到死的天人永隔。

但季懷枕還覺得有第三種，那便是相愛時的刀劍相向。

“你還不動手？”季懷枕并不着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蕭疏尋的反抗他看在眼裡也不擔心。遲早，理智會被吞噬殆盡，成為隻供自己驅使的鬥獸。

夜泣濁心幾乎要融進血脈，蕭疏尋覺得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清楚地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與他争奪身體的控制權。

眼前的一切都變成刺眼的血紅色，隻有獨屬于顧清珩的那一抹白還保持着原本的顔色。蕭疏尋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好像隻能看到一團雲，一團落在地上被荊棘纏繞的雲，但他心裡很清楚那是顧清珩。

蕭疏尋兩手抓住不若，使勁擠了擠眼睛，費力地将劍橫了起來，再然後，堅定地刺向那團雲周圍的荊棘。

這恐怕是蕭疏尋唯一一次拿不穩劍的時候，季懷枕輕而易舉地就躲開劍鋒，而後抓住蕭疏尋的手腕，引導他刺向顧清珩。顧清珩脫離了季懷枕的控制也奮力想要去躲開這一緻命的攻擊，但季懷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這師徒倆，一個已是重傷，沒什麼反抗之力，一個也被控着心神，拼命對抗。季懷枕如魚得水，今晚的一切都踩在他事先預知的位置。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側面飛來一道金光，恒一擡腳就踢了上來，将不若從蕭疏尋手中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