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在想什麼？”其祁商觀他神情凝重，密布雲翳，擔心了起來。

“過去猶在耳，如今憶起，竟是未減分毫。”李郢湛歎了口氣，腳步如綁着千斤般行走，此情此景，腳下的圓石台階又與當年從群狼中淌血涉沙有何分别，不過都是刀壁劍刃，求得一處生。

漠北吹來的風終于到了長安城，已經長大了的李郢湛依舊沒忘記師父當年對自己說的話，而再度回首，才忽然明白當年師父為什麼會在複仇與他平安喜樂之間如此難以抉擇。

踏入這紛争洪流之中，根本就是與狼共舞。

即便有意裝瘋扮傻，卑微如塵埃，也總會有人處處視你為邪毒，含着金湯匙出身的王孫貴族，不容忍他人踐踏酣睡之地。

李姓對他來說，是榮光，也是枷鎖。

塵封的記憶再一次被翻開……

“那不是皇家之地，師父是說湛兒……”臉上的血漬被風幹結成厚厚一層，嘴角一動，便裂開來，随即迎面而來的細沙卷上，他擦了擦疲乏的雙眸，依舊晶瑩得如同一汪清泉。

蕭蜀用棉麻袖子擦拭他通紅的小臉，時間又回到了久遠之前。

直至塞外天光撐起了整個寰宇，初陽爬升，灰暗被推開，過去十年的愛恨情仇才被訴說完。而這不過是一代人的死亡，關于無數生的希望，未來的所有聲息，還未被人曉盡，已化為一抔土。

“湛兒困了。”他努力睜開眼睛，想聽完師父的故事，小身闆一跌一撞，“湛兒還想聽關于母親的故事，湛兒不困，湛兒是大人了，誰傷害了娘親，湛兒必定會報仇。”緊握的小拳頭比剛剛與群狼搏鬥之時還要使勁。

蕭蜀将湛兒當作親生兒子照料，即便在窮兇極惡之地也有足夠的關懷，所以這十年來湛兒就如這漠北上空自由自在的鷹，沒有仇恨的束縛，展翅高飛的隻有向往之地，但是今日之後，一切都會改變。

這時幾隻熟悉的鷹隼從遠邊飛了回來，雙雙落在旁邊的枯黃枝桠上，正眼骨碌好奇地看着他們，其他一隻被湛兒喊作“白點”的雌鷹叼着一條大肥蟲，一口吞了下去，轉而飛到湛兒肩膀停留數刻，黢黑漂亮的羽翼上混了兩滴純淨的白，就像是寒冬落雪的漠北。

湛兒一吹口哨，鷹群便向南飛走，冬日即将來臨，它們是來告别的。

湛兒送走它們之後，轉身撫平師父眉頭，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說出，“我雖不知道大人的仇恨，但師父教給我做人要守誠信，講義氣，不欺壓小，不助纣為虐，可是那些傷害娘親的人沒有做到，等湛兒長大一定會替娘親報仇！就像白點一樣，會護好她們的孩子。”

回旋斷續的鷹唳漸遠，終于在太陽懸挂上空之際徹底沒了聲息，空明的蒼穹飄飄搖搖下幾根黑色羽毛。

蕭蜀抱着他，感受他身每一寸血脈湧動，“湛兒做得很好，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雖是孩童年紀，他四肢的力量和精神毅力卻遠超常人，蕭雪是婦人，柔弱似柳，而湛兒這身天賦之肌，是繼承了他……

湛兒懵懂地望着自己的肢體，剛剛與那群狼搏鬥之時竟猶如神助一般，“師父每日囑我練功，湛兒從未偷懶。”

蕭蜀感慨地點點頭，撫摸過還在顫抖的眼角，不一會兒，憂愁又澆襲而上。

既是其子，必與之相像，等到湛兒年歲長成，曆經風雨之後，是否還會像今日這般躊躇滿志殺敵，還是與千千萬萬普羅之衆一般，被權勢錢财遮蔽雙目……

他不知道。

湛兒好像窺探到了他的憂慮。

“師父，湛兒知道阿耶是個大壞蛋，但是阿耶為何不來找湛兒，那如果湛兒要報仇，該去哪裡尋？”初春露珠的精瞳，散發出來隻有疑惑。

看到湛兒這般，蕭蜀的心如墜石，這孩子對李洪晟根本沒有恨意，對死去的清河石一組和蕭雪也沒有過多的感情，是呀，他還是個未經俗事的孩子。

恨意未夠，殺伐未夠！

這盤棋，他蕭蜀才是關鍵。

對不住了孩子，隻有将你的童年徹底撕裂毀掉，清河石一族和你母親的仇才得以見天光。

湛兒拉着蕭蜀的手，一搖一擺，用盡一切逗他開心，“師父，湛兒就隻有你一個親人了，師父不要像他們一樣抛棄湛兒，他們也休想再傷害師父一毫。”

蕭蜀将他抱在懷裡，看着面前懂事的孩子，哄聲道，“為師不會丢棄湛兒，但是湛兒說要保護為師，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為師曆年愈發蒼老，就靠湛兒這雙小手保護為師了。來，為師把畢生本事授予你。”

風柔和拂起一片煙塵，在此後的八年時間裡，李郢湛習得所有清石河一族的全部本領，五湖商貨，四海走郎，前人建造起來的所有官商鍊接，财富之大足以支撐起一朝二十年的開支，而今崔裴掌握的長安城以及西域等所有資源，皆是與清河石人交好的買賣商家。

而今後他們也隻會聽令李郢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