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趕早的百姓都熱洛起來，一股活勁兒忙上忙下拾掇貨物等着開市，偶然傳來幾聲吆喝，更顯匆急。

吱呀——雙悅樓大門被拉敞開，天微微折下一道光塵，透過平康坊一抹青綠後少了些惱人的熾熱，再抵達雙悅樓便成了犯懶的暖陽。

李郢湛在平康坊開門迎客前便起身吩咐下人備些暖參湯，自己正琢磨着大夫給的藥方子，怎麼都要親力親為。

燒水洗練簡單，這可熬制的工序他倒從未學過，小時候惹風寒傷痛都是從山上采摘些無名草藥，随便搗爛混水喝，再昏睡個幾天幾夜便好起來。

山野裡養起來的硬身子，實在是對此時束手無策，但好在從小便好動手，做起事來便是覺着那煉金術士也未有他二分聰穎。

“先是将其研磨成粉，倒入沸水中攪拌半燭香時間，再悶至二刻鐘時，入口不冷不熱方好。”李郢湛蹙眉照着方子念上幾遍，雙眸幾乎要釘在藥方薄紙片中，任是公雞打鳴也不擾分神。

他向三娘借來研缽杵臼，将藥包全數倒進皿中，蹲在石凳上，開始一橫一豎搗鼓起來，碰撞發出的聲音給大清早的寂靜破開了個口，惹來不少紮在樹上的啼鳥歪頭探腦關注。

東廚的廚娘也開始忙碌勞作，這會兒聽到什麼怪人聲音，往散風的方格口一瞧。

“欸，小郎君怎得這般屈腿低身姿勢，這搗藥功夫一下來，怕是要折了腰身，落病嘞，小郎君來這裡罷。”雙悅樓的廚娘擦拭雙手，把食材收拾到一處，騰出個空曠的位置，這會兒早食準備好了，才注意到何時來了個俊秀書生。

李郢湛換了一身素色居家常服，少了平常的花花綠綠，顯得白淨幹爽，專注起來倒真的像是個為考取功名的書生模樣。

“家中有人生病，這藥膳之事馬虎不得，此處正好。”他搗了半天的藥，終于碾碎了不少，卻還是目測有沙子大小的顆粒，拂去額頭滲出密汗，指着頭頂白日，一牆之隔和廚娘交談，“這時辰最好，能趕在晌午喝上便足了。”

又開始細緻捶打，看着這不利索的動作，都被自己逗笑了起來，“這研磨活計兒還真比鍛刀煉鐵要難許多，我該是從心底裡佩服你們。”

廚娘聽完瞬即做晚膳的興緻都有了，“我觀幾日前來了個可憐的小娘子，莫不是就是小郎君為你家夫人在操勞？日頭未見便在此忙活，在這長安城少見咯。”廚娘說完從鍋裡夾出幾個熱包子，端着走過來，屋裡的飯菜飄香盈盈，惹人饑腸辘辘。

李郢湛一聽此話笑了起來，爽朗得如同剛剛暈開的初陽，金黃灑在薄勁肩上，人變得如天明不可輕易亵渎，與昔日滿是胭脂粉味的京城纨绔相比，可謂是換了一個人。

“不是自家夫人，卻也不好叨擾樓中娘子，熬制乃簡單之事，我一人足矣。”說完屈身繼續倒騰。

廚娘瞧着他大方從容的臉龐，倒也有問有答不加掩飾，便不再逗趣。

“搗藥之事急不得，剛出爐的肉包子，小郎君先吃上幾個才有力氣。”廚娘遠遠就看着他搗藥的姿勢，像是未養熟的驢一般不懂拉磨。

笑歡了說，“小郎君定是個富貴人家，不然怎得連搗藥都不會，我看你費盡功夫今日也是難以研磨好，讓老娘來試試罷。”

說完把包子給李郢湛，喊他起來，自顧坐下去，開始從頭教學。

他着實覺着勁兒使不對，“既是這樣，那勞煩大娘了。”便一面咬着包子，一面生奇地學起來。

直到雞鳴聲消，才把方才還是棱狀的藥搗成粉末狀。

等湯镬裡面的水咕噜響，倒下所有的藥粉，廚娘把銀匕交給他，“小郎君便是按照我适才這般繞着壁沿慢慢攪拌，不早了，我得去叫娘子們起來用膳，時辰我替你琢磨，你就放心攪拌。”

“托大娘的福，郢湛算是又學到一門本事，碎末的事情我來便好。”他雙手緊握住銀匕輕輕颔首道謝。

一圈圈地不停攪動，像是日落日出這般規律不變，因為剛才搗藥用力使勁不對，這會兒忽覺輕松，節奏快了起來。。

廚娘交代完之後又靜靜看了半刻，打笑道，“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子，小郎君一看便是平常少做這些粗細活兒，勁頭倒是不小，可惜用的是蠻勁兒，我看小郎君倒是不在意，許是開山劈石你也願為那小娘子做。”

湯镬裡的水不斷冒泡，手裡的動作越加來勁兒，笑聲說，“這次生疾我脫不了關系，也是公事公辦。”

直到天完全亮堂，衆娘子都起來梳妝打扮，熬藥一事才了。

這會兒祁商早早便從城南王府趕了過來，嘴裡打着哈欠，心知道爺擔心阮娘子，卻沒成想竟是一宿都不歸家，這和百姓口中隻會花紅柳綠的纨绔有甚區别，于是問了綠楚後便提着一肚子氣到雙悅樓尋人。

越想越惱，爺可從來不會為了什麼女子這般被灌了迷藥，神志不清，等他黑着個臉走進雙悅樓，一個熟悉的背影瞬間映入眼睑，在他看來，爺堂堂八尺男兒，不說是昂首挺胸，就算是對誰低頭也少見，但現在蹲着守在爐火前面，還熏個大花臉的是……

“府君！你在幹什麼！”祁商大喊，尖細嗓音特刺耳，他跟随爺這麼久，還未見過如此落寞模樣，一時間經受不住，此舉就像郎君氣沖沖地來尋夜不歸宿的娘子。

“吵什麼吵，我不還清醒着。”意思是他沒有違背潔身自好，沒有宿醉在女子堆裡。

适才給祁商一下，手裡的湯藥差點灑了，花了一早精心熬制的湯藥，要是灑了，他和祁商沒完。

“小聲點，藥才好，整天嚷嚷成何體統。”

祁商直愣住，瞧瞧這是那個富貴人家公子說出來的話，硬吞一口悶氣，陰陽道，“我還能把藥吓着不成，爺你還不是給那小娘子施法了吧！”

李郢湛一手捧着越窯青釉瓣口碗，一手輕輕舀上來，盛滿一簋，還剩些許留在湯镬中，生怕進了風，身軀立住不動如松，嘴角藏不住的笑意，看着懷裡的湯藥，喊祁商過來，“你把它蓋上，守着，千萬别讓人磕着碰着了。”

祁商一看，這不過就是破破爛爛的一口鍋，裡面烏黑麻漆的什麼難聞的東西，怎麼跟寶一樣，“這是什麼怪東西，好生嗆鼻。”

李郢湛把端碗的姿勢都調整好了，準備給阮廂送過去，一看祁商不情不願的樣子，瞬間沒了好臉色，比平常練兵還要嚴肅。

“别貧了。”下巴往下一擡，猶如軍令，“要是有什麼閃失，你這幾月的俸祿别想要了。”随後謹慎擡腳轉身，輕盈地走了。

祁商有一肚子話要說，這會兒被爺一盆水冷澆下來，洩了氣，就觀那日把小娘子抱回來那失了瘋的模樣，他就該早知曉城南王府再也沒有他說話的地位。

“是，祁商多管閑事了。”

自昨夜吃過回神丹之後，功效還真如神仙一般，阮廂氣色恢複得如常人一般，細細相較起來更是多了些紅潤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