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義事畢後,随行回了城南王府。
綿密細雨之後晚陽西懸,蒼穹被洗練成一片櫻桃紅,正是月升日落時分。
焚檀木飄香從院子拐處順風而來,一縷縷白煙絲輕紗橫垂青石台,似夢幻之境。
“這是什麼味道,好生奇特。”一雙白嫩纖指撩開簾子,頭從馬車上探出,她晶眸撲閃,如清晨的小鳥張望覓食。适才小憩幾刻,臉色紅潤許多。
“這是焚朱砂紅豆,燃檀木等幾種味,府君特地吩咐為娘子接風洗塵,等跨過這驅邪火盆,娘子便百事喜樂,萬事無哀了。”一老婦人一面往爐火扇風,一面憨笑介紹。
阮廂瞧着新鮮,又覺對京城少了些恨意,好奇打量起來,“沒想到民間還有此說法。”偷偷掃了眼眼前人,沒想到一貫高傲纨绔城南王居然也會相信鬼神之說。
“不隻是民間,宮中大臣也不少信奉,既是好意頭,試試也無妨。”李郢湛束手立在一側,偉岸如山的身軀打下一片陰影,火光搖曳,照得他眼眸格外發亮,也多了些尖銳。
阮廂還從未注意過他除酒池肉林淫.色外,竟還有如此随性的一面。
“娘子快行,跨過去往後便無災無痛了。”婦人說。
“诶。”她輕聲應答,把身上包袱遞給阿玥,挽起垂地百褶蓮花裙擺,露出一小節細嫩腳踝,一雙素淺鴛鴦繡花鞋盈盈擡起,輕輕一躍,蜻蜓點水跨了過去。
随即院門響起掌聲和朗朗歡笑,府中人争先給她祝賀,阮廂從未看過煙火氣,頓時暖意油然而生,眼底紅紅。
還記得與阿玥在林中木屋唯二人相伴,偶爾探出幾隻野獸嗷叫幾下又沒了聲息,寂寥無趣,現兒城南王府這麼多人為她相迎,熱熱鬧鬧的,心緒陰霾瞬得全散了開。
她輕輕颔首答謝衆人,火盆裡依舊肆虐,隔側問立在一處嘴含笑意的城南王,他臉被映得彤紅,就這麼看着,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安心。
“以火燃燼黴運,有寓涅槃重生,你,不試試?”視線穿過火花熱騰問他,隻見衣物上的碎亮子忽明忽暗,人也熠熠閃光。
衆人把行囊陸陸續續搬回去,有些嘈雜,但也知曉誰在說話。
此刻李郢湛也正看望着她,裙擺在煙風中如水波漣漣地漂了起來,人看着饒有興緻如脫籠之鳥,欣悅燦爛如陽,竟是未曾見染過世俗污濁,幹淨得像千年雪山上的冰玉,玲珑剔透。
他招手喊來老婆子把火盆拾掇好,一副要把人迷糊在話中的意思,玩味笑笑,“我一無哀愁,二無尋樂,兩袖清風,無所求,無所避,不用行此事。”
阮廂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心裡思忖此人真是怪異,口中盡是無欲無求,可深邃似淵的眼神确像煙雨朦胧,愁緒如絲,不自又多瞧了幾眼。
再憶幾日他行為不端,一無所求她亦存疑,此人沒個正形,此番救她定也是想着男男女女那檔子事。越想越不妥,今日不問清楚,怕是寝食難安。
于是提氣行至他身側,火盆撤走後,暖意便降下,一陣熱氣從體内氤氲開來。
“你說無欲無求阮廂可不信,城南王掌管長安城最大的縣,一方縣丞萬衆追捧,近幾年的功績更是聖上稱贊,諒是任何一個專門流連花市之人也不會做出這番成就。”
她雖不懂官家百事,卻勝在好思好想,也聰慧靈活,隻是面對此人,總有被壓制在下的恐慌,每每不得暢所欲言。
阿玥勸她少惹怒李郢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摸清長安城風雨後再另行打算,此前最好當個閉門不出戶的啞巴。這番話一離口,她頓時後悔,想着定是會再生矛盾。
周圍天色被雲霧遮擋一片,他臉上暗沉下來,像是密密下了幾月的雨,陰霾得不見一絲明亮。
半舉的手頓在空中,原本想要替她拂去青絲上的煙屑,眸低波濤雲湧,似要将人卷入大海中,“誰與你說的?”
李郢湛看着雅緻卻也不近人情,疏離感拒人千裡,又是一柱大偉岸身軀,近身之人如草芥。
也是因為這樣,京城人人對他皆有喙詞。
阮廂算是徹底見識過了。
這會兒遠處外傳來一陣巨響,把她吓一跳,他的反應比自己料想的還要大,正如當初祁商告知自己的那般,竟沒想成南王居然有此能耐,原以為它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壓迫感再次襲來,那是阮廂第一次看到他眼中含有殺意,莫名的驚怕澆灌全身,身子猛地往後一扥,雙手護在胸前,顫顫巍巍說,“是,是祁商。”
“祁商!”李郢湛怒吼道,把她死死地圈制在灼熱的視線内。
這會兒他和阿玥忙着把東西擡至府内,聽聞府君粗聲,扔下東西跑去,“爺怎麼了?”
周圍氣溫冷熱交替,一時間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惱阮廂多嘴,擠眉弄眼,“我告誡過說不能在爺面前說……”
“說什麼!”
他倏地跪了下去,“沒,沒什麼,就是将爺的英明神武,給,給阮娘子說說,好讓她别老把你,你當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