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廂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退了半腳,被一隻手抓了回來,隔着高牆覆,有些生涼,有些酸癢,驚得一問,“你要做什麼?”
那人許久未言。
阮廂拂身察探,隻見李郢湛低頭幫她整理裾裙,褶如小山的衣角在那兩根如柱的手指順理下變得平滑,明滅如幻一瞬之間,不覺讓她想到婚嫁之夜,夫妻對拜……
她一定是瘋了。
“腳沒事便好,我在前面領着,你們跟着我。”李郢湛挺立身,她面前的光線瞬間被褫奪,重回昏黑。
直到李郢湛手臂擦過自己肩膀往前走,眼前終于又開闊了些。
受驚的女子先是一愣,低眸去探那潛伏在黑夜裡的危險,察覺到安然跨過,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氣。
小臉溫熱繼續攀升,語氣卻是鎮定自若,心裡思忖那人許是怕自己又受傷要費銀錢醫治才這樣好心,一想到此便心安了。
她甯願欠錢債也不願欠人情債,可知後者要遭人擺弄。
“原來這裡有阻石,幸好有城南王,若不然,阮廂該又傷了,老伯你沒事吧。”
李郢湛側了側頭,玩味一笑,“如今你幫我做事領月銀,非因公受傷所出費用,記個人賬下,阮小娘子可得處處謹小慎微了。”
她聽出來了,言外之意就是生怕連累,此人善心都打在算盤上。
老人拉着阮廂小手,“不礙事,我這老頭天天行走都察覺不到危險,倒是城南王心思缜密,不然這位娘子可得受傷了,說起來還怪我,不該帶你們來此……”
“地方是我們要來的,與你無關。”李郢湛觀察路況,這處地方偏僻,崎岖昏暗,若不加以道路修整,隻怕越加對老人不便。
之前朝廷下令排查戶籍,澧縣居首呼應,全朝稱贊,不說明晃晃的一條石路,便是百裡外一棵幹涸的枝葉也非得染綠樹成蔭。
張德順最好名聲,隻要能面上生光的事,便是暗地裡當彘為犬也樂得自洽,如今這一帶出了這麼多漏缺,看來張德順還真趁他兜手不幹之時,疏忽了。
怕也不是疏忽這麼簡單。
——晚飯過後,兩人半攜手回到了城南王府。
“爺,你倆,開小竈去了?”祁商趁阮小娘子走了之後,神色怪異問道。
“想什麼?察事兒去了。”
書房内燭火搖曳,宣紙沙沙作響,他在翻找近年澧縣經張德順之手的财政出支明細。
察什麼事要天黑才歸?
“對了,阮娘子和阿玥姑娘也未在府中,祁商按照爺的吩咐放她自由,這會兒人不見蹤迹,可不能賴我,且早說要盯着,不怕她自己溜走,就怕那些損人的又使什麼把戲要害阮娘子……”
“她與我一起。”李郢湛低眉一擰,指尖的動作半頓,單眉斂開,“我自有分寸,平常盯緊府内動靜,以免出現什麼可疑之人。”
上次與崔裴交手雖給了點教訓,但此人單憑商賈身份就能在京城立足,成為首屈一指的皇商,看來不容小觑。
“找到了。”
他從衆賬中小心抽取出來,因隔放之久,筆墨消散褪去,字迹都難辨,但隐約辨認,确實出自張德順之手。
“爺還未上任時的東西,看它何用?”祁商也仔細辨别,“是陳年舊賬,據說張明府慣有貪墨之習,澧縣府衙錢财來去不明,爺為了面上和張明府交好也不追究,直到公賬盈收超出私吞他才收手。”
“再者張明府和崔裴當着爺的面苟利,這匹瘸驢可沒準根本受不住手,爺是想要給他點顔色瞧瞧?”
李郢湛把舊賬放置燭火明朗處,閉息凝神上下掃了一眼,腦海裡思索間刻後放下,明火映着镌刻般的臉頰,帶了些難見的狠厲。
“他盡可從權貴富商兜裡賺利,隻要犬彘相争燒不上旁者我便不管,但搜刮民脂民膏,讓天下窮苦之人為他添磚加瓦,倒是貪得無厭。”
“數年舊事,他不認,縣衙門人馬幾乎都也換了個清,料是也找不到什麼證據,那要怎麼做才能讓張明府填了這坑?”祁商盯着他把舊賬燒了精光,煙屑在爐裡跳動,像是不肯将真相就此埋葬罷休。
祁商不得感慨,看來爺沒有為了阮小娘子忘記大事。
“過去的東西他當然不認,逐鹿之戰不能将謀略擺于案上。”李郢湛轉手把雕花镂空的炭爐蓋上,周圍一瞬便冷肅。
“散财聚運,好處在頭。我們就捧他高名,舊人新事,一并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