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夜深,慕清歌守在桑扈床邊,還要随時看看段止榮的舊傷。寝殿一時安靜,仿佛暴風雨前最後的甯靜。
她越發意識到:若“娘娘”真是皇後或貴妃或其他大人物,那二皇子接下來要面對的,将是一場無法回避的宮闱交鋒。而大皇子亦是關鍵一環;若他察覺二皇子暗中接觸冷宮之人,是否也會插手?
次日清晨,段止榮又令慕清歌去大皇子處行針。她完成後飛速趕回,看他端坐于案前,面色仍顯蒼白,卻聚精會神翻閱某些卷宗。“殿下……您該多躺一會兒……”
他擡頭瞥她一眼,眼底帶着不容反駁的冷意:“本宮不躺。再傷也要先梳理案情,黑衣老者與叛徒若再拖下去,不知又生何變。”
見她還想再勸,他手指輕敲桌面:“你若真想幫我,就把桑扈的病診法細寫一份,日後我再審問她時,也好有個對策。别隻顧大皇子那邊,明白嗎?”
慕清歌心中一緊:“是,臣女明白。”她明白這話又是警示自己别投入太多心力到大皇子身上,深宮多疑,他更怕被身邊人奪走。
時近午後,小冉奔來告急:“殿下,前幾日抓到的某些宮中閑人突稱親見過黑衣老者活動,還與桑扈有所勾連……要不要把他們押來對質?”
段止榮一邊耐着煩痛,一邊擺手:“這幫人多半想拿些不實話投機。真要對質,得先看桑扈何時再度清醒。把那幾人看牢便是。”
慕清歌在旁起身道:“殿下,容我去準備她的湯劑。或許當晚她又能短暫蘇醒,屆時再做詢問。”
他隻是點頭,沒再多言,卻難掩憂慮。
當夜,慕清歌替桑扈熬藥,段止榮坐在外廳,撫着護符沉思。那護符是玄門所贈,是他這些年賴以修行的依靠,卻也象征他必須獨自承受反噬之痛。
傅寒輕聲勸:“殿下,稍後若桑扈仍不能給出更具體的人名,不如先轉移她出宮,以防幕後黑手再找機會刺殺。”
段止榮眸色冷凝:“一旦她離開宮牆,外面更危險。留在此處,我還可護她周全。”
蘇曲也點頭:“對。隻是殿下勿要太冒險,若她忽然倒戈或藏有詐——”
段止榮忽然目光一凜:“再敢謀害我,就别怪我先下手。”說罷,一股淩厲殺意在眼底一閃而過。他想起前夜在冷宮,那些黑衣人與侍衛混戰,便知己方并不隻有“皇帝勢力”可用,敵人也有深厚根基。
半夜時分,後廂房忽傳來微弱動靜,慕清歌急忙過去察看,見桑扈又緩緩睜眼,喉頭幹澀:“水……水……”
慕清歌趕緊遞上溫水。桑扈喝了幾口,臉頰微見血色。她吃力擠出聲音:“二皇子……可在?”
慕清歌道:“殿下在外頭,我可讓他進來麼?”
桑扈閉了閉眼,似鼓足勇氣:“好,我……要告訴他那‘娘娘’是誰……”
慕清歌聞言一凜,連忙喚段止榮。段止榮雖疼痛未愈,卻強撐身體走進後廂。見桑扈又醒,立刻擡手示意侍衛退出,隻留慕清歌與傅寒。
桑扈望着他,神情帶着掙紮:“我……我也不想牽扯得太深,但事到如今,隻能……隻能賭你能保我性命。那個娘娘……”
她一口氣說到此處,卻又咳嗽數下,慕清歌忙扶住她背部,替她順氣。桑扈臉色痛苦,似在與自身毒素交戰。須臾,她咬牙開口:“那個娘娘……就是……”
就在她話音出口的瞬間,忽聽窗外傳來一道破空之聲!緊接着,一支細長箭矢破窗而入,帶着寒光直射向桑扈心口。
“當心!”段止榮低喝一聲,身形猛地撲向桑扈。傅寒也反應迅速,抽刀試圖擋箭,卻力道稍遲,那利箭依舊撕裂半分空間,“噗”地貫入桑扈右肩。
桑扈慘叫一聲,當即氣絕似的跌回榻上,鮮血汩汩而出。慕清歌驚得花容失色,手忙腳亂按住她傷口,卻見那箭尖竟染了黑色藥膏——又是毒箭!
外頭一片騷亂,侍衛喝喊“有刺客!”傅寒立刻沖出房門,見漆黑夜空不見人影,隻瞧見遠處瓦檐似有一閃而逝的玄影。段止榮在屋内抱住桑扈,半身血色觸目驚心。
慕清歌口中隻道:“快!扶她平躺——我得立刻施針解毒!”可桑扈氣息急速消退,脈搏混亂到幾乎摸不到。
段止榮咬牙,對傅寒冷聲道:“抓不到也罷,先救她!别讓她就這樣死了!”
慕清歌一邊用銀針在桑扈肩膀穴道止血,一邊撬開她嘴喂解毒丹,可那黑色毒膏似極其猛烈,頃刻深入血管。桑扈瞳孔渙散,口中喃喃:“那娘娘……是……咳……” 卻再也吐不出完整名字。
段止榮暗罵一聲:“可惡——”額頭青筋畢現。他若此刻能再度用玄門心法或窺心之術,或許能逼出信息,可無奈自己也身在重傷,貿然運功隻會兩敗俱傷。
慕清歌急得險些落淚:“殿下,若能将她性命暫時保住,也許還有機會。可這毒勁來勢太快,我需幾種特殊藥材……”她忙吩咐傅寒:“麻煩你去寝殿藥房找我标記的兩包‘定魂粉’,再加三株雪蓮丸——立刻拿來!”
傅寒火速奔去。段止榮抱着桑扈,一隻手死死壓住她中箭的右肩,想為她阻住流血。刺痛折磨得她斷斷續續抽搐,嘴唇漸呈青黑。慕清歌神色愈發凝重,反反複複替她施針卻收效甚微。
“這毒太霸道……”慕清歌心裡一沉,暗忖:若再耽擱片刻,她多半魂歸黃泉,秘辛也将永埋。
門外侍衛忙進忙出,試圖搜查那放冷箭之人,卻毫無頭緒。有人懷疑是宮外潛入刺客,也有人猜是宮内既得利益者,眼看桑扈快洩露關鍵信息就急着動手滅口。可夜幕茫茫,這名弓箭手早已不知去向。
恍惚間,桑扈眼見自己命懸一線,已放棄掙紮似的發出虛弱低喃:“二皇子……你為何……為何要……救我……”
段止榮心頭一震,低聲回答:“你若能幫我揭穿幕後人……就該不死。否則你之前的苦心豈非白費?”
桑扈想勉力露出一絲苦笑,卻無力擠出。她喉中又湧出血沫,塗抹在段止榮衣襟上,觸目驚心。慕清歌忙将銀針再刺她腳踝幾大穴,期圖吊住心脈,可她自己額角冷汗如雨。
好在傅寒速度飛快,頃刻間帶着藥匣沖回。慕清歌忍住顫抖,從中取出“定魂粉”調兌在熱水裡,然後用另一包“雪蓮丸”碾碎,與桑扈口中灌下。
一番忙碌後,桑扈咳得撕心裂肺,足足半盞茶功夫才漸漸平息,氣息回緩到極弱但尚存的一線生機。
慕清歌整個人一松,險些虛脫坐倒。段止榮扶住她手腕,聲音依舊冷硬但蘊着關切:“你也别累倒。若她此番救活,短期内不必再動毒。你先歇會兒,稍後我再與你商議。”
然而,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通報:“皇後娘娘派人來訊,說聽聞二皇子夜裡動靜甚大,擔心您舊傷發作,要派内監來問候。”
衆人神色一緊:皇後此舉,擺明了是‘關懷’?還是要來探查?若讓皇後的内監看到這裡的場景——救下神秘女子、床榻血迹斑駁,會引來多少麻煩?
段止榮面色一冷:“不必多言。傅寒,你去擋住他們,就說我已歇下,明日再叙。若他們執意要見我,便讓他們在殿外等到天亮。”
傅寒躬身應諾,快步出殿。慕清歌擦去額上汗,看向段止榮:“殿下,我們在宮裡藏這重傷人遲早要被人發現,何況她還牽扯黑衣老者。您打算把她轉移?”
段止榮眼神沉定,盡管胸口暗痛仍隐隐絞扯,他卻不動聲色:“短期先留殿内偏室,你與蘇曲、傅寒輪流護着。等她再醒一回,若能講出那‘娘娘’名字或更多證據,再做後招。若皇後或貴妃察覺,她們若真有鬼,也會更快出手。”
見他不懼暴露,慕清歌也隻能暫時點頭配合。她知段止榮此舉是在“引蛇出洞”,一旦敵方發現桑扈尚未死,必會急于再度滅口;而段止榮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抓住更多把柄。但如此冒險,對他這重傷之軀無異于雪上加霜。
夜深露冷,寝殿外宮燈黯淡。慕清歌替桑扈續了藥,再回到前殿查段止榮脈象。她把指尖輕搭其腕,感到他脈象依然時強時弱,說明内外傷勢堪憂。
“殿下氣息不穩,再強行運功探案,後果……”她本想警示,卻被他冷冷截住:“我知道。别再啰嗦。”
她神情黯然,卻仍柔聲:“我隻是擔心您。”
段止榮望着她倔強而溫柔的臉龐,心裡也有萬千言語,卻最終化成淡淡一聲:“……不必多說,我自己會分寸。” 在這宮廷的殘酷鬥争裡,他沒空兒女情長;然而,他心中也知道,她的關懷和支持是自己最不可或缺的燈火。
此夜無眠,段止榮與慕清歌輪番在偏室替桑扈療傷,傅寒和蘇曲守住殿門。至拂曉時分,桑扈依舊昏迷不醒,卻較之此前氣息安定,暫保一命。
慕清歌苦撐疲憊身軀,悄悄瞥一眼床榻上的段止榮。見他面色越發蒼白,卻仍坐得筆直,手中還攤着一卷奏折,似準備白日應對皇帝或朝堂問詢。
她心裡一酸,輕聲勸:“殿下,您歇一會兒吧……”
他半阖雙目,肩膀輕顫,似要吐出一口逆血,卻勉力忍住。最終他隻道:“再歇也無用。若桑扈再度醒來,你第一時間喊我。”
慕清歌強忍淚意,終究隻能答:“好。”
這一夜的“破院突圍”并未傳得廣泛。可是,第二天宮裡還是隐隐謠言四起:有人說二皇子夜闖冷宮、有人說黑衣人混入皇宮、也有人暗示皇後遲夜“問候”乃是在警告二皇子。
大皇子處也不安分,有人稱他似已覺察到段止榮近期有秘密行動,欲再度召慕清歌細問,而慕清歌隻得謹慎周旋。偏生大皇子陰煞毒仍難根治,随着查不明的暗勢力與玄門叛徒活動頻繁,一場新的風浪即将湧起。
日頭初升,段止榮終于合眼休息片刻。慕清歌正想替他蓋好薄毯,忽聽門外小冉來報:“殿下,貴妃娘娘派人傳口信,說大皇子那邊病又發作,請慕清歌速速過去。”
慕清歌皺眉:這才剛回,怎麼就又召?看來他們按捺不住要探聽冷宮之夜的動靜了。可她不得不行。她拎起藥箱時,段止榮醒轉,虛弱卻冷然地吩咐:“去吧,别耽擱。若他們套你話,你隻管裝糊塗。”
她小聲應諾,臨行前注視他臉色蒼白、唇線緊抿的模樣,心中一緊。此刻兩邊都需要她,卻也随時可能被懷疑,她隻好咬牙走向那未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