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慕清歌不忍再擾他休息,行禮退出。她回到自己住處,心緒卻久久難平:兩位皇子都各懷心思,而自己夾在當中,不知何時才能熬到真相大白之日。
翌日一早,承清殿再度傳來召喚,說大皇子“夜裡燥熱”,咳血不止,需要加急診治。慕清歌一聽,心知這是段天鈞的新花招。想起段止榮的吩咐,她不敢怠慢,一路帶着兩名“内監”護送假扮的随行侍衛往承清殿而去。
果不其然,進入承清殿後,大皇子那邊侍衛全神戒備;一見慕清歌身後多了兩個人,便逼問起他們的身份。慕清歌隻答是二皇子見她醫術繁瑣,特派來提拿器械藥箱之人。大皇子殿下的侍衛雖心有疑惑,卻未找出破綻,隻能放行。
大皇子躺在榻上,面色憔悴,卻依舊神情高傲,擡手示意她坐到跟前:“你可來了。”他目光掠過慕清歌身後的兩名“太監”,眉頭微蹙,卻不點破。
慕清歌往前行禮,一搭脈,發現他脈象比昨日更紊亂,呼吸沉沉,仿佛真有什麼内疾。隻是那陰煞毒并未明顯發作,倒像是又受了别的沖擊。她暗想:究竟是誰在背後制造波動,令大皇子病情起伏不定?
“殿下,您體溫不高,卻覺燥熱不安,多半是心火所緻。”她低聲道,“請先服鎮心丸,我再替您行針。”
大皇子段天鈞微微點頭,卻淡淡瞥向她身後的随行者:“你身邊這兩人,我從未見過。”
慕清歌鎮定答:“回殿下,屬下也隻是近來才用到他們,并無什麼特殊。”言辭不多,卻有意保留。她記得段止榮的囑托,此地處處耳目,不可過多解釋。
大皇子也沒深究,隻冷笑:“先行針吧。”
慕清歌依言施針,期間她感到段天鈞似有意無意地盯着她,尤其當她偶爾露出一絲緊張時,他就敏銳地捕捉。她越發謹慎,不讓自己表情失控。
這番針灸持續一炷香後,大皇子呼吸稍平穩,眉間皺痕卻依舊深鎖。他忽然輕咳兩聲,示意随行宮人都退下,殿内頓時空蕩。他要的,顯然是與慕清歌再度獨處。
“慕清歌。”他低聲道,“昨天你回去後,二皇弟可有問起什麼?”
慕清歌心頭一震,強作平靜:“二殿下隻關切我替您施針之事,别無多言。”
“是麼?”段天鈞笑意似嘲非嘲,“他倒關切起我的身體來了?”
慕清歌不敢接話。大皇子盯着她片刻,又道:“其實,我并不想與你多作周旋。隻是,你在他身邊,終究會被他拖入風暴。他背後那股玄門力量,究竟能在宮裡翻出多大浪?你可真想陪着他一起沉下去?”
一席話讓她心弦顫動:看來大皇子對段止榮的“玄門底細”相當忌憚,甚至可能已做好應對之策。她暗暗告誡自己絕不能流露什麼,隻神色不變地道:“殿下高看臣女了。臣女隻是普通醫者,随哪位皇子行醫,都是分内之事。”
段天鈞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聲:“你若不信,也可看看最近宮内變化。冷宮那夜的動靜,父皇已派人追查,卻毫無所獲。你猜是誰把消息壓了下來?怕是有人在暗中操控,欲掩蓋内情。”
他話音意味深長,似在暗示:段止榮已暗暗掌控了什麼,甚至瞞過皇帝。又或者,是另有隐匿勢力在對抗皇帝與大皇子。慕清歌心中更亂,額頭微滲冷汗,還好大皇子并未再逼問。當她收針告退時,他隻淡淡丢下一句:“記得本宮的話。”
離開承清殿後,慕清歌一路心神不甯。她讓那兩名侍衛繼續謹慎行走,不要露出破綻。誰知才回到二皇子寝殿門外,傅寒就快步迎上:“慕姑娘,殿下這會兒正在偏室,似乎……又要你趕緊過去。”
慕清歌心頭一沉,急匆匆入内。剛進門,就見段止榮臉色依舊蒼白,正低頭翻看一封書信,神情冰冷:“你回來了。可曾聽到什麼有價值的風聲?”
她猶豫片刻,将大皇子今早那番試探的話大緻轉述一番,隐去其中太過刺激他的字句。段止榮越聽眉頭越緊,冷笑道:“好個大皇兄,還敢暗示我在暗中操控?是他忌憚我,還是他背後有人推波助瀾?”
他一面說,一面甩手将書信放在桌上。慕清歌瞥見,上面似有幾行急筆批注,隐隐提到“黑衣老者”、“令牌”之類的字眼,看得她一震:“殿下,桑扈那邊有新動靜?”
段止榮輕點頭:“方才她短暫醒了一次,吐出了個半真不假的訊息,說那‘七煞令牌’可能藏在皇宮某個密庫裡,還提到……似乎與貴妃有牽連。”
“貴妃?”慕清歌倒吸一口涼氣。貴妃身居高位,亦是大皇子的生母,她若真與黑衣老者合謀,豈不令局勢更撲朔?
“她說得也不甚清楚,再度昏了過去。”段止榮神色微沉,“若真是貴妃參與,那大皇子豈會不知?或者,他雖是貴妃之子,卻被暗地當作犧牲品?不論如何,此事與他中毒必然脫不了幹系。”
慕清歌回想今早大皇子的言行,聯想到那幾分嘲諷、警告,心裡也生出一抹寒意。她擡眸看段止榮:“殿下打算如何?”
他沉默片刻,忽然看向慕清歌:“你回承清殿後,大皇子可曾流露對貴妃的态度?”
她想了想,搖頭:“他未直接提起貴妃,隻說——您在掩蓋冷宮之事。”
段止榮神色冷然,似已大緻判斷:大皇子知自己有動作,但不知具體。若貴妃真是幕後那“娘娘”,大皇子不可能一無所覺,卻為何又屢屢拉攏慕清歌,意圖分化己方?
“也許……”段止榮低聲道,“大皇子不想承認被親生母親利用,他想另尋出路,卻苦于毒發身弱,不得不向外求援。可他對你說那些話,也可能是攪亂我布局,讓你動搖。”
慕清歌點點頭,正要再說,忽見傅寒在門外低喚:“殿下,外面有人求見。”
段止榮眉頭一蹙:“何人?”
“内務府宋掌事,說是受皇命,檢查宮中各處庫藏、賬目。聽說今早在禦花園附近查完貴妃賞賜物品,現又跑來咱們這邊。”
段止榮聞言,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果然坐不住了。好,你去敷衍他,隻說我身子不适,暫不見客。他若想搜查,就讓他看賬冊,其他地方,一律不許進入。”
傅寒會意,立即退下。慕清歌心頭隐隐感到這股暗流越卷越深,幾乎每一天都有人以各種借口上門“探聽”。無論皇後還是貴妃,都在緊密盯着二皇子的舉動。
段止榮不再多言,隻淡淡對慕清歌道:“今日你先好好休息。今晚我會去偏室再查桑扈的傷情,看她能否提供更具體線索。你得保存體力,或許随時需要你施針救她。”
慕清歌見他面色憔悴,自己卻同樣疲憊不堪,輕輕颔首應了。臨出門前,忽聽段止榮在身後低聲補道:“大皇子那邊……我不會讓他真把你搶過去。你無須顧慮。”
她一愣,心中起伏不定,卻沒回頭,隻輕道:“明白。”
當夜,漫天星光被層雲遮蔽,陰冷的風從宮牆外灌進來。段止榮帶着傅寒、蘇曲守在偏室,等着桑扈再度蘇醒。慕清歌則端坐在床榻旁,時不時替桑扈試探脈搏,憂心她體内毒素遲遲未散。
自被毒箭射傷後,桑扈命懸一線,即便用了慕清歌的藥物,依然時醒時昏,始終說不出全部内情。偏室燭火暗黃,照着她面容慘白如紙,一如風中殘燭。
“嘶……”夜半時分,桑扈忽然喘了口氣,吃力地睜開眼。她看向慕清歌,嘴唇蠕動,似要說話。
慕清歌忙輕聲喚段止榮:“殿下,她醒了。”
段止榮疾步上前,卻仍克制着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急切。他俯身靠近桑扈:“你可還能說話?”
桑扈目光渙散,似勉強認出眼前之人。她張口幾次,沙啞地吐出幾個破碎的字:“七……煞……令牌……貴妃……藏……密庫……你若……你若能拿到……令牌……便能……揭穿她……”
段止榮瞳孔一縮,心中果然所料。可他仍要再問:“貴妃究竟為何對你們下手?她要害大皇子嗎,還是另有圖謀?”
桑扈神智昏沉,聽到“大皇子”三個字時,眼神微微一亂,低聲呢喃:“大皇子……是她用來牽制皇帝的籌碼……毒下得并不深,卻遲遲不拔……為的是……為的是……日後犧牲……”她忽然劇烈咳嗽,吐出一口帶黑的血沫。
段止榮與慕清歌對視,皆駭然:若桑扈的話不假,貴妃竟要以大皇子的命來策動更大的陰謀?而此時大皇子可能隻知自己被下毒,卻并不知道母妃真正的打算!
“那黑衣老者……”段止榮急切問,“與貴妃如何勾結?皇後又在何處?”
桑扈嘴唇抖動,終究體力不支,再度昏迷。她這幾句話雖斷斷續續,卻足以驚駭人心。一個大膽推測浮現在段止榮腦海:貴妃與黑衣老者在暗中操縱大皇子的毒局,且可能涉及皇後與更多朝臣。若此事曝光,皇帝震怒之下,朝堂或将翻天。
“殿下,咱們該怎麼辦?”傅寒低聲急問。
段止榮雙拳緊握,額角青筋暴起。若貴妃真意在謀朝,一旦被揭發,勢必會牽連甚廣。但他也清楚,桑扈的話不足為憑,必須拿到實質證據——那便是“七煞令牌”,或黑衣老者本人的口供。
他咬牙,一股濃烈的痛意襲來,卻依舊咬死不松口。許久,他才低聲道:“既如此,我們唯有先下手。貴妃那邊,我要派人仔細盯住她宮中的出入,不必驚動她,隻要找到令牌藏處……便是揭穿她的關鍵。”
蘇曲擔憂地看向段止榮:“可是您傷勢——”
“無妨。”段止榮沉聲,“事不宜遲,先讓桑扈在此修養。明日本宮就設法打探貴妃寝宮周圍的密庫布局——傳聞她喜好珍奇玩物,向來與内務府往來密切,說不準令牌就藏在其中某處。”
話音一落,他猛然深吸一口氣,穩住翻湧的血氣,轉向慕清歌:“你依舊正常去替大皇子療毒,觀察貴妃那邊的動靜——若大皇子态度有變,或她對你生疑,立刻通報。”
慕清歌看着他倔強蒼白的臉,知他要孤注一擲,心中百感交集,卻别無他法,隻能輕聲應下:“是。”
燭影搖曳中,桑扈再次陷入沉睡,呼吸微弱。傅寒與蘇曲也默默退到門外巡守。偏室裡,隻剩段止榮與慕清歌。她想問他的傷勢,卻見他眼神冷靜異常,宛若抛卻一切顧慮,惟餘對真相的執念。
“殿下,您真的要親自冒險?”慕清歌試探着問。
段止榮垂眸苦笑:“若我不動,隻怕下一箭會射到我的心口。至于大皇兄……他若真是貴妃的‘犧牲品’,說不定反而能成為我們對抗貴妃的助力。隻是,他能否接受這個事實……”
他一聲長歎,突然咳得厲害,鮮血險些噴出口。慕清歌慌忙上前扶住,替他順氣。燈火下,她看見他臉上那抹慘白與倔強交織,胸中莫名一痛。
是夜,無人再安眠。皇宮各處如暗流暗湧,一切都在向更危險的深淵滑去。慕清歌側身看着段止榮,心想:若能順利尋得“七煞令牌”,或許就能揭開這盤陰謀的大幕;可若再有差池,隻怕二人性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