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籠罩着皇宮的高牆與飛檐,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濕冷的肅殺。勤政殿外的青石地面上,殘留着昨夜微雨的痕迹,禁軍侍衛的身影在霧中若隐若現,腳步聲沉重而規律,仿佛在為這場剛剛掀起的宮廷巨變敲響喪鐘。殿内的喧嚣已散去,可那份壓抑卻如影随形,滲透進每一個角落。
段止榮緩步走出殿門,玄色長袍被晨風吹得微微翻動,背上的傷口在紗布下隐隐作痛,每邁出一步,都牽扯得他胸口一陣刺痛。他強撐着挺直脊背,不願讓任何人看出半分虛弱,可額角的冷汗卻出賣了他。昨夜潛入景華宮的搏鬥、今日早朝的針鋒相對,已将他逼到極限。那塊“七煞令牌”雖已揭開貴妃的罪行,卻也如同一把雙刃劍,刺向了他自己的身體。
慕清歌緊随其後,手中抱着藥箱,步伐匆匆卻小心翼翼。她一夜未眠,眼下帶着淡淡的青影,臉上的疲憊掩不住對段止榮的擔憂。殿外的冷風吹亂了她鬓邊幾縷發絲,她卻無暇顧及,隻低頭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昨夜,他不顧性命從貴妃手中奪下令牌;今晨,他又以雷霆之勢當殿揭發,将自己置于風口浪尖。她知他心堅如鐵,可那份倔強也讓她心痛如絞——他為何總要用傷痕累累的身軀,去換取這血淋淋的真相?
“殿下……”她輕聲喚道,聲音在霧氣中顯得有些虛弱,“您該回寝殿歇息了。傷口若再裂開,臣女怕……”
段止榮停下腳步,轉身看她。他的眼神依舊冷冽如刀,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他低聲道:“回殿不急。父皇既下旨徹查,我得先安排人手,防貴妃餘黨狗急跳牆。”
慕清歌咬唇,聲音微顫:“可您的身體……昨夜您強撐着運功,今晨又站了這許久,若不及時調息,後果不堪設想。”
他冷哼一聲,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你自己不也熬了一夜?若論不堪設想,你比我更近一步。”
這話雖帶幾分責備,卻透着一絲關切。慕清歌心頭一暖,卻不敢多言,隻垂眸道:“臣女無妨。殿下若執意如此,臣女便随您安排。”
段止榮不再多說,轉身繼續前行。傅寒與蘇曲早已候在殿外,見他出來,立刻上前。傅寒低聲道:“殿下,貴妃已被押入天牢,但景華宮内仍有她的心腹未除。屬下已派人盯着,可若他們得知令牌之事,怕會铤而走險。”
蘇曲補充道:“桑扈那邊,屬下也加派了人手看守。她雖未清醒,但性命暫無大礙。隻是……大皇子那邊,似有異動。”
段止榮聞言,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大皇子?他若知貴妃真意,怕是心亂如麻。可他若仍執迷不悟,便是自尋死路。”
他頓了頓,低聲道:“傅寒,你帶人繼續監視景華宮,抓緊找出貴妃與黑衣老者的聯絡痕迹。蘇曲,你回寝殿守着桑扈,若她醒來,立刻問出黑衣老者的下落。我與慕清歌先去承清殿,看看大皇子的态度。”
傅寒與蘇曲齊聲道:“是。”
承清殿外,晨霧尚未散盡,殿前的古松在風中微微搖曳,投下斑駁的暗影。段止榮與慕清歌步入殿門時,守衛的目光帶着幾分警惕,卻不敢阻攔。殿内的檀香味濃郁而沉悶,掩不住一股隐隐的藥氣。大皇子段天鈞倚在錦榻上,臉色比昨日更顯憔悴,唇邊帶着一抹病态的青白。他一見段止榮進來,眼神微動,卻未起身,隻淡淡道:“皇弟,你來得倒是快。昨夜之事,我已聽聞,母妃……果真如此不堪?”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自嘲與痛楚,仿佛一夜之間,信念被徹底撕裂。段止榮冷眼看他,緩緩道:“皇兄,貴妃與黑衣老者勾結,欲以陰煞之毒控制你,證據确鑿。你若不信,可親自去天牢問她。”
段天鈞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他緊握拳頭,指節泛白,半晌才低聲道:“我如何不知她的野心?隻是……我未曾想,她竟連我也算計在内。”
慕清歌站在段止榮身後,低頭不語,卻能感受到大皇子語氣中的撕裂。那是一種被至親背叛的痛楚,夾雜着憤怒與無力的掙紮。她想起昨日早朝,他面對貴妃時的沉默與轉身,心中不由一歎:他若選擇與段止榮聯手,或許還能挽回局面;可若執意為母妃辯護,隻怕會将自己推向深淵。
段止榮冷聲道:“皇兄,你既知她野心,便該明白,她若成功,你我皆是棋子。如今她已入天牢,黑衣老者尚未落網,你若想保命,便該與我同心,揪出那叛徒。”
段天鈞苦笑,眼中淚光一閃即逝:“同心?皇弟,你我之間,何曾有過同心之日?從小到大,你被父皇厭棄,我卻也被她逼得步步為營。如今她倒了,我這殘軀,又能如何?”
他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疲憊,仿佛多年的隐忍在這一刻崩塌。段止榮皺眉,語氣稍緩:“你若願棄暗投明,我自會向父皇求情,保你性命。你之毒,我也命慕清歌盡力拔除。”
段天鈞目光轉向慕清歌,帶着幾分審視:“她?她不過是你的人,如何信得過?”
慕清歌心頭一凜,上前一步,低聲道:“殿下,臣女雖侍奉二殿下,卻以醫者之心待人。大皇子之毒,臣女已盡力診治,若您肯配合,定當全力以赴。”
段天鈞沉默片刻,終是輕歎:“罷了。皇弟,我暫且信你一回。母妃既已如此,我再護她,也是自毀。你若真能揪出黑衣老者,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段止榮點頭:“好。皇兄既如此說,便請明日随我入殿,向父皇請旨徹查貴妃餘黨。”
段天鈞颔首,眼中卻仍有一抹揮之不去的痛色。他揮手示意二人退下,低聲道:“我累了,你們走吧。”
離開承清殿,段止榮步伐愈發沉重,背上的傷口在冷風中撕裂般疼痛。他強撐着走到宮道盡頭,忽覺一陣眩暈,雙膝一軟,險些跌倒。慕清歌眼疾手快,忙扶住他手臂,急聲道:“殿下,您撐不住了!快回寝殿,臣女為您施針!”
段止榮喘着氣,冷聲道:“我無事……不必大驚小怪。”
可他的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騙不過。慕清歌眼中含淚,半強迫地将他扶上軟轎,低聲道:“殿下,您若再不聽勸,臣女便跪求您了。”
他聞言,目光微動,終是未再反駁。軟轎緩緩前行,霧氣在轎簾外翻湧,宛如深宮的陰謀,層層疊疊,無處不在。
回到寝殿,慕清歌立刻命人備好熱水與藥材,将段止榮扶至榻上。她解開他背上的紗布,見傷口再度裂開,血迹斑斑,心中一陣刺痛。她咬牙忍住淚意,輕聲道:“殿下,您忍一忍,我先為您止血。”
段止榮閉目不語,任由她忙碌。他的思緒卻未停歇,腦海中反複回蕩着大皇子的痛色與貴妃的狡辯。那“七煞令牌”雖已揭開一角真相,可黑衣老者的下落仍如霧中之影,令人不安。他知曉,這場棋局遠未結束,貴妃雖倒,她的餘黨與叛徒仍在暗中蠢動。
慕清歌替他敷上藥膏,又以銀針刺入幾處要穴,緩解經脈的劇痛。她的手微微顫抖,既是疲憊,也是心疼。她低聲道:“殿下,大皇子若真願與您聯手,或許能更快找到黑衣老者。可若他心有遲疑……”
段止榮睜開眼,聲音低沉:“他若遲疑,便是自毀。我已給他機會,若他不珍惜,我也不會手軟。”
慕清歌沉默,心中卻湧起一陣酸楚。她知他心硬如鐵,可那份孤注一擲的決絕,也讓她為他感到無盡的憐惜。她輕聲道:“殿下,您莫要再逞強。臣女隻願您平安。”
段止榮目光微動,似被她的話觸及心底某處柔軟。他低聲道:“平安?在這宮中,誰能平安?我若不拼,便是死路。”
午後,傅寒與蘇曲先後回殿禀報。傅寒道:“殿下,景華宮的貴妃心腹已有數人被禁軍拿下,但仍有幾名内侍逃脫,似往宮外而去。屬下懷疑,他們欲與黑衣老者聯絡。”
蘇曲補充:“桑扈醒了一次,卻隻說了幾句‘老者藏于城外’便再度昏迷。屬下已派人暗查城外可疑之地,可一時難有進展。”
段止榮聽罷,眉頭緊鎖:“城外?若老者在京畿附近,貴妃的勢力便不止宮中。傅寒,你帶人即刻出城,追查那些逃脫内侍的下落。蘇曲,你繼續守着桑扈,若她再醒,務必問出具體地點。”
兩人領命退下。慕清歌見他神色愈發陰沉,輕聲道:“殿下,您若親自出城追查,臣女怕您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