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和帝說道這有些怅然:“我朝并非沒有設過國師,隻是上任國師讓朕很是失望,以至于十幾年來不曾再招任。”
“朕也并非是在怪力亂神,也相信社稷安邦隻在鐵騎之下。可那夢太過真實,朕第二日去了柳樹下。”
慶和帝神情激動起來:“衆位愛卿猜怎麼着?那第五棵柳樹下果真有位年輕的郎君,他一襲白衣豐神俊朗,更重要的是,他姓月,是月家的後人。”
此話一出,滿殿嘩然,相司空更是猛然攥緊了酒杯。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姑蘇月家,族人皆有占蔔捏挂神力,且神力越深厚之人,眉間朱砂越濃,可惜月家子嗣稀薄,幾乎一脈相承。先皇再世時重用月家,月家也因此舉家搬遷至長安,先皇更是為上任國師月榮重金打造矗立湖心的天外樓,以保神力。
先皇去世後,慶和帝年輕力壯,所以對占蔔一術并不感冒,但為了尊重先帝,他對月榮也是客客氣氣的。
可某夜東方星雲煞紅,似有掉落之勢,雲遊的僧人冒死進宮谏言,天生異象定是天外樓有異,恐禍國運。慶和帝帶人圍住了天外樓,那僧人找出了月榮藏在床下的巫蠱之術。
慶和帝勃然大怒,月榮當場賜死,月家獲罪,月榮妻兒不知所蹤,月家自此沒落。
“禍不及小兒,況且這麼多年過去了,朕早就不氣了,也該給月祈一個将功贖過的機會。”
月祈,便是月榮的獨子。慶和帝的态度明擺在那,百官們一個看一個,沒一個敢吱聲。
“陛下仁心,臣自愧不如。臣願聽從陛下旨意,恭迎國師月祈!”
蕭祎上前一步作揖,表達自己忠心後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跟從蕭祎的官員也随他表态,如同一顆石子抛進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不一會殿内衆人皆齊聲表态。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慶和帝拂袖而坐:“宣月祈!”
“宣國師月祈!”
殿中蓮花座合起了花瓣,收成花苞,正在衆人連連驚歎時,原本閉合的花瓣緩緩張開,花瓣重疊的間隙,隐約可見人影。
煙霧缭繞下蓮花全然綻開,衆人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台座上那恍若仙神下凡的身影。
仙人墨發簪起隻餘鬓角幾縷,眉間朱砂似血鮮豔,長眉入鬓閉眸打坐,除了那道紅色腰封,渾身上下如白玉通透沒有一絲雜色。
月祈緩緩睜開眼,不曾帶有半絲情感,就像是高懸夜空的明月,淡漠又清冷。
他赤腳而行,腳腕的蓮花鈴铛随着他的腳步叮當響,至慶和帝身前僅挽手行禮:“月祈見過陛下,陛下安康萬歲。”
“國師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慶和帝對月祈甚是喜愛,對他的行為并未有半分不滿。
再看見他那張臉的那一刻,相司空面容大驚,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慌亂之中不慎對上那雙冷漠的雙眸。
隻是一眼,相司空心中大駭,後背濕了一大片。
看出了自己父親不對勁,相盈水小聲詢問:“父親,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無礙。”
相司空扶額擺手,見父親不願多說,相盈水也沒再多問。
同樣慌亂的還有蕭若芙,隻是她并非是心虛的緊張,而是...
方才那國師月祈不經意間掃了她一眼,那眸子雙寒如霜雪卻讓她呼吸急促,就連月祈的身形她都十分熟悉,可她從未見過這國師,到底是哪來的熟悉感?
她開始心神不甯。
早在喝下文雯那杯酒後,江翊就察覺自己身體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就連正常的呼吸都帶有灼燒感,鼻尖湧上血氣味。他不敢大意,暗中吞下虞夏為她準備的解毒丸,血腥味減弱了許多。
就算要除掉他,但如此衆目睽睽之下,況且當着聖上的面,李世就算借文雯的手毒殺他,事情隻會鬧大,他也休想逃過嫌疑。
除非....
他裝作不經意間掃視周圍,身旁大多數的官員已經喝得醉醺醺,甚至有幾個都已經趴下了。國宴,從未出現過如此大批醉酒的情況。
就連焦房源,也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掙紮着起身就要往他這邊來,可半路上被沖出來的趙然接連猛灌了幾杯,很快倒地不起了。
江翊頓時警鈴大作,不祥的預感在頭頂逐漸攀升,腦海中突然響起那晚虞夏哼得小調。
“嗯?你說這個小調嗎?上次幫許孤買房時聽他哼,說是江南曲,我覺得好聽就記下了,回家問了宛婉,才知道這是江南那邊的民間小調。”
文雯,封号泠,江南人士,江南第一才女。
她剛才一反常态地敬他酒...
他錯了,是他錯了!
李世不是沖他來的!
江翊一瞬恍若被雷劈中,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立馬擰頭看向身居高位、隻可遠觀的月祈。
月祈倒是時刻注意着這邊的動靜,見江翊紅着眼睛身形微顫看他起了好奇,他勾勾手:“這位大人,要是想看我可以上來看個夠。”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江翊,慶和帝也好奇這兩人要幹什麼,索性一言不發,一副看戲模樣。
江翊餘光撇了一眼蕭祎,藏在袖中的手朝他暗暗打了個手勢,随後一步一步走向月祈。
蕭祎看清了手勢,朝自家二郎看了一眼。
蕭玉琅微微點頭,趁所有人目光被月祈和江翊吸引,偷偷溜出了殿中。
出殿外繞開守衛視線,蕭玉琅掩身草木間,壓低嗓音發出布谷的叫聲。
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窣,夜色下一道身影悄悄靠近,月色忽明,蕭玉琅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李評事!這裡!”
李蓮聽到聲音後一個箭步閃到蕭玉琅身旁,神色緊張:“裡頭如何了?”
“你什麼都不要問。”
蕭玉琅從裡衣掏出一條挂墜,交到李蓮手上:“宮宴有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走不了,趁還來得及,你拿着這個趕緊出宮,去黃粱縣找我大兄,看見這個他自會明白用意!”
黃粱縣至長安城來回最快也要一天的馬程,李蓮自知任務艱巨,所以她片刻不敢停留,拿着姑母給的玉佩,一路暢通無阻,很快跑到了宮門口。
就在她跑出去的下一秒,突然湧出大批侍衛守在門前,一位身着盔甲面容陰鸷的男子,親手落鎖宮門。
他慢慢咧開嘴角。
東風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