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之時,光色更為皓皎,滿地清輝間,被毀去面目、剜下瞳珠的軀殼無聲堕着淚。
再近些,便瞧見被剜下的一隻瞳珠此時正掰碎了堵在孔鼻間,而原本的雙唇也已被分割成四瓣,其間各銜一頁原作唇紅用的丹砂紙。
更甚,幾人意欲離去之際,不知何人提起若以人皮作扇面,人骨作扇柄,冬日裡觸手生溫。又有人道既都要拆骨了,何不若再多拆幾副給家中幼弟做個蹴鞠踢着玩兒,而餘下那隻瞳珠便托匠人做成璃珠贈予幼妹把玩罷了。
如此一通雖當下暢意了,可自行歸家後,午夜風起時,窗外傳來的每一聲婆娑葉語皆變作了索命的亡音。故而翌日晨起,一行人立時前去觀中尋了一老道托他将那人遺骨帶去大漠固縛,以免起意尋仇,擾得生者不得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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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鏡至此不再輪轉,複作銅鏡的面身映照着鏡前的每一人,似一件沉默的刑具無聲拷打着衆人的心志。
“氣煞姑奶奶,我這便去宰了那幾個畜生!” 媸漓言罷紅着眼眶急欲離去。
“景豐元年生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了......” 沈清遙阖眸推算道。
“那就這麼算了?就這般便宜了他們?便是肉身不再,魂魄總還在六道輪回罷,我這便去尋他們的轉世之身替翠蘿出了這口氣。” 媸漓仍舊憤懑。
“媸漓!” 容與疾疾喚住她,“六道輪回自有章法,生前犯下罪行即使利用強權避了開去,死後入了陰司也終是要償的,冥規會替翠蘿懲處他們。”
媸漓聞言仍自慨忿,卻是被勸下了,“那眼下該如何是好?”
“找到翠蘿當年的埋骨地,将其殓收帶回織金山她雙親身側好生安葬,便算渡化了罷。” 容衍望着鏡中的自己沉聲道。
“可先不論我等尚被困鏡中,便是出了這試煉,大漠也遠在千裡之外,如何去往,又如何在這茫茫大漠中尋找四百年前縛下的遺骨呢?” 容鸢急道。
“我可以!” 媸漓聞言雙瞳驟亮,“我本就是魂體,區區試煉所設幻境根本困不住我,且大漠雖遙遙,于我也不過是開個界門之事。”
容衍聽罷贊許地望向她道:“萬事小心。”
媸漓旋即應聲離去。
甫一踏出界門,便見黃沙襲襲、漠風獵獵,這裡的一切好似都是沙色。
“翠蘿。” 媸漓立于原處輕喚了聲,未有回音,可她仍感受到了風中飄來的一絲孱弱魂息。
徇息而去,終在一塊臨近沙丘的背風之處找到了遺骨被縛之地。
“翠蘿,是你嗎?”
回應她的是頓然滔天的魂息同幾欲沒世的狂沙,卻無半分怨戾。
“傻姑娘,我來接你回家了。” 媸漓語罷俯下身以掌輕觸沙地,便見縷縷碧色微光遊曳而來,爾後萦繞依附于她腕間。
尋到元魄及遺骨後,媸漓旋即趕赴織金山,照着鏡中所見的方位覓得了翠蘿雙親當年的埋骨地。
百年間山花開謝數轉,當年的墳茔也早已夷為平地,媸漓徇着記憶中的樣子為他們重立了墳碑,爾後将翠蘿的遺骨安葬于其母身側,以絢爛純明的山花為她送葬。
“謝謝你。” 腕間萦繞不去的元魄化作人形婉聲道。
“我亦是為人所托。” 媸漓越過她的肩頭看向身後遍野山花。
“何人所托?”
“世間所有良善、從不以俗世所謂的尺标去衡斷之人。”
元魄聽罷釋然一笑,爾後化作星華歸入冥府。
魂歸冥界刹那,幻境潰塌,第二道關卡畢。
“恭賀諸位,順利完成第二道試煉。” 女侍仍舊在室光漸亮之際立于原處賀祝衆人,爾後令兵士将方才深陷幻境而今意識昏沉者帶出。
“諸位,試煉第三道關卡将于一柱香後始啟,現下先請暫歇片刻。” 女侍言罷複又自來處去。
餘下試煉者旋即松了口氣,各自或癱坐或靠坐着歇下。
江鶴眠見此收回目光,本欲讓容與靠在他肩上歇息片刻,卻不防在轉首間瞧見了容與發間的一粒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