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破心事,姜映晚下意識擡起了眼,正撞上那一雙濃墨似的眼眸中。
天子眼中清晰地映出她心虛慌亂的模樣,似乎驗定了他心中的某種猜測。
他眼中掠過一絲冷意,手掌卻溫柔無比地輕撫着女兒的腦袋,低聲問道:“晚晚可是看中了靖遠侯世子,想招他做驸馬了?”
雖然陛下聲音動作皆溫和無比,姜映晚卻覺得後背一陣發冷,像是有一條黏膩的蛇從她的背上滑過,冰冷的鱗片激得她不住發抖。
她下意識搖起頭:“兒臣……兒臣沒有……”
天子微微一笑:“父皇都忘了,晚晚已經十六歲了,也該到了嫁人的年紀。”
皇室成家一向早,他的大女兒靜儀公主便是在十六歲那年出嫁,隻是晚晚才回到他身邊不久,又過于柔弱嬌小,讓他總是以為她還小,需要在他身邊再多待上幾年才能嫁人。
“父皇……”姜映晚抓住他的手,眼神畏怯,“兒臣不想嫁人。”
她這個假公主身份遲早有一天會暴露出來的,若她嫁了人,豈不是要連累人家陪她一起受害。
天子輕歎一聲:“晚晚怎麼能不嫁人呢?父皇總護不了你一世。”
他活着,自然可以庇護着晚晚,保她不受任何傷害,可他總有一天會先晚晚一步離去,在他走後,他這個嬌弱的女兒該怎麼辦?
太子或許可以護着她,可太子将來會有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他對晚晚這個異母妹妹又能有幾分憐惜。
他的晚晚是玉做的人,是柔弱無害的花枝,隻有攀着他人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在他走後,誰還可以成為她的依靠,隻有她的驸馬。
姜映晚擔心他真的要将自己嫁出去,緊張地紅了眼圈,淚盈盈地望着他:“晚晚不嫁,晚晚要永遠陪着父皇,父皇不要趕我走……”
“哪有女兒一直賴在父親身邊不嫁人的?”他垂目看着二女兒滿臉驚慌的淚水,心中卻生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個孩子依賴他,擔心失去他的庇護,并因此而感到恐懼。
而他竟然對此感到愉悅,并且想要深深地掌控住這個孩子,讓她對自己言聽計從。
他作為帝王的掌控欲在這個孩子面前攀升到了頂峰。
“父皇,我不要嫁人……”他的晚晚哭得那樣可憐。
他卻故意道:“朕看靖遠侯世子也算少年英才,雖然配朕的公主仍舊差了一些,可若是晚晚喜歡,朕也隻能順了晚晚的心願。”
姜映晚哭得聲音都快啞了:“父皇,我不喜歡他,我不要嫁他……”
“那晚晚喜歡誰?”天子目光溫和,像天下最慈愛的父親,帶着一絲縱容地看向自己的女兒,“朕這朝中俊才衆多,晚晚若是看上了哪個和朕說,朕便招他做你的驸馬。”
姜映晚抽着鼻子:“我誰也不喜歡。”
天子又是無奈又是縱容地一笑:“看來朕的公主眼光還挺高。”
“罷了。”他輕歎口氣,揉了揉她的頭,“朕的晚晚金枝玉葉,尋常人也确實配你不上,驸馬人選朕還得再多觀看觀看。”
姜映晚見他似乎暫時打消了要将她嫁人的心思,才漸漸止住淚水,心中終于舒了一口氣。
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等到她和映晗換回身份,陛下恨她都來不及哪還有為她招驸馬的心思。
若那時她還能夠活下來,一定要離皇宮遠遠的,無論是陛下還是這宮裡的其他人,沒一個是她能招架得來的。
天子見她眼睛紅得像隻小兔子一般,又可憐又無辜,禁不住搖頭:“朕本意是帶晚晚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又惹得晚晚流了眼淚,朕這個父親做的還真是失職啊。”
姜映晚卻不敢對他有任何意見,才止住哭又向他讨笑賣乖:“是兒臣太愛哭了,怨不得父皇。”
天子眼中帶笑地注視着她:“是啊,朕的晚晚怎麼這般愛哭。”
姜映晚臉頰一紅,其實有時候也不是她真的想哭,隻是她的淚水總是不受控制,不知不覺就湧了出來,而且比常人的淚珠更大更多。
“兒臣也控制不住。”她嗫嚅道。
“那就不必控制了。”天子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淚水,盯着指尖的那點淚痕輕笑,“朕的公主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誰敢說一個不是。”
姜映晚禁不住被他這縱容的語氣逗笑,垂挂在眼睫上的淚珠将落未落,泛着瑩潤的光。
這一天姜映晚已不記得是何時才回到别苑裡去了,隻是記得那天她和陛下一起到處閑逛,陛下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對她無所不應,讓她感到非常開心。
而天子在目送自己的女兒回去後,卻立即招來了手下,眼神冰冷而銳利,叫人不敢直視。
他屈指輕輕叩在桌面上,一聲一聲,沉重而緩慢,叫人的心跳也不禁随之起伏。
“去查一查靖遠侯世子,他與令儀公主此前可曾見過面。”
晚晚對靖遠侯世子的态度,并不像是初次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