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因她驟放的哭聲而僵住了。
他的晚晚以往也愛哭,但每次哭泣都是細瘦無聲的,像一隻柔弱的幼獸在嗚咽。可現在她卻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大聲,像是受了萬般的委屈,隻能通過一場大哭來發洩出來。
天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無措,他嘴唇微動,擡起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才終于能夠活動,溫柔地落在了她的後頸上。
“晚晚,不哭了。”他溫熱的手掌輕輕撫摸着她的後頸,像捂着一抔雪,生怕再用力一點就将她給捂化了。
姜映晚額頭抵在他的肩上,指尖用力攥着他的衣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皇,您别不要我……”
她害怕,除了眼前這個男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再庇護她,再讓她依靠。
她的父母已經亡故了,也沒有兄長依靠,唯一的妹妹還與她站在了對立面。在這世上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可她僅憑自己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父皇……”她唯一能攥緊的隻有眼前這個人,他是天子,是天下萬民的信仰,是這世上最位高權重之人,隻有他能讓她活下去。
她眼淚漣漣,浸濕了他的衣襟,不住地喚他“父皇”。
姜映晚知曉,自己如今能夠依仗的也隻有他對自己的這丁點憐惜。
“朕何時說過不要你?”天子眉頭微蹙,被她哭得連心尖都在發痛,“你是朕的女兒,是這世上與朕血緣最親近之人,誰敢奪了你走,朕就砍了他的頭。”
姜映晚的哭聲一頓,猛地從他肩上擡起頭,強忍着淚水神情凄絕地望着他的雙眼。
“若我并非陛下的女兒呢?陛下是不是就再也不會護着我了?”
前世她還在做公主的時候,陛下也說會護着她,可後來她不還是死了,陛下連來看她一眼都沒有。
陛下寵的愛的隻是他真正的公主,從來都不是她,這讓她怎麼能不害怕。
姜映晚知曉自己膽小、怯弱,比不過映晗聰慧勇敢,所以她自幼就懂得如何才能乖巧不惹事。
可命運非要将她牽扯進皇室裡頭,把她放進這個全天下最危險的地方,而她卻沒有任何自保的手段。
她好羨慕映晗,羨慕她勇敢活潑,不管是爹娘,還是夫子,亦或靖遠侯世子,所有人都喜歡她。
陛下也會喜歡她的。
在她失神之際,天子忽然伸手鉗住了她的臉,俯首向她逼近,眼神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堅定。
“你是朕的女兒,晚晚,不要惹父皇生氣。”
姜映晚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禁不住在他手中發抖。
“如果……如果您有一天發現我不是呢?”她鼓起勇氣,聲音顫抖。
天子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酷:“你必須是。”
他愛她,寵她,那她就必須是她的女兒,必須永遠牢牢地待在他掌控之中。
他要她生,她就不能死,他要她笑,她就不能哭。
這個孩子的一笑一蹙必須受他掌控。
姜映晚忽然打了個哆嗦,對眼前之人産生了深深的畏懼。
陛下一定要她是他的女兒,可她不是,她同他沒有半分血緣關系。
她該怎麼辦呢?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失望,不震怒?
天子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恐懼,終于不忍心松了手,然而由于用力太大,在她臉上仍舊留下了一道鮮豔的手印。
像梅花落在雪地上,而她的臉龐比雪還要白,比梅花還要豔。
他又恢複成那副慈父的模樣,溫和地撫着她的後頸,像是安撫又像是掌控。
“晚晚,是不是被父皇吓着了?”
姜映晚臉色雪白,下意識點了下頭,随即才反應過來,眼神驚慌地仰望着他。
他卻一定也不生氣,眼神中帶着自責與憐惜:“父皇脾氣不太好,下回父皇再生氣,你就躲遠一點。”
其實他并不經常生氣,因為這世上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事物本就不多,可晚晚總是能牽動他的情緒變化,讓他多年深以為傲的自制力在一瞬間崩塌。
她怎麼能說她不是他的女兒,怎麼能幹脆地跟他斷絕了所有關系?
她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脈,即便分隔了十六年,這道血脈仍舊是将她帶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生下了她,所以她生來就該屬于自己,就該受他掌控。
姜映晚禁不住打顫:“兒臣知曉了。”
他微微一笑,目光和煦,仿佛先前那個暴怒冷酷的他隻是另一個幻影。
他一邊安撫着自己受驚的女兒,一邊不動聲色地詢問:“晚晚,你還未回答父皇的問題,你與靖遠侯世子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姜映晚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父皇知道了。”
“可是父皇想聽你自己說。”他溫和的目光中帶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姜映晚緊緊咬住唇,在他壓迫力十足的目光中,忐忑地開口。
“兒臣其實也隻與他見過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