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反應大得出奇,反倒讓葉輕揚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怎、怎麼了?”
常千明尚未接話,另一側雲衢又摔了一次,這次甚至沒記得回過頭跟他們解釋,隻愣愣地對着石壁發呆。
一個兩個,怎麼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葉輕揚大惑不解,想問緣由,見常千明臉上表情變了數次,最後恢複平靜,出口的話卻帶了幾分不确定:“他不是才十幾歲,能有多高修為,萬一打不過,不是也被抓進來了?”
“不可能!”葉輕揚不假思索道,“修為什麼的不提,但阿俞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有他在,才不用擔心這些。”
常千明垂着頭,默然良久,等到葉輕揚都以為她不會再開口了,她忽地又輕聲念道:“是,那小子的确是個……讓人意外的家夥,修為,大抵是限制不了他的。”
葉輕揚直覺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支起耳朵,問道:“怎麼個說法?”
常千明一看他表情便知道這傻小子在想什麼,也不見外,兩手向後一撐,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坦然道:“也沒什麼,就是曾經機緣巧合之下看過他一劍。”
霜月閣和天泉莊均修劍道,數千年來一直不對付,門下弟子更是個個視彼此如仇敵,恨不能一劍殺之,她雖不知原因,對天泉莊也沒什麼意見,但畢竟身為霜月閣大師姐,多少還是延續了門内傳統,格外不喜天泉莊之人。
而恰巧天泉莊這一代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弟子,叫雲衢,聽聞他習得一手好劍術,比其師當年還要出色,隻可惜他二人無緣,各自成名卻一直不曾見過面,彼此之間也沒機會交手。
天下門派諸多,練劍者更是數不勝數,但人盡皆知,仙盟僅有三劍最為出名,可稱當世之絕,霜月閣的孤寒劍和天泉莊缥缈劍各占其一,餘下那個便是淩泉劍仙獨創的松寒劍。
那年她決心要與雲衢見上一次,便與其相約照溪城比劍,讓淩泉劍仙的弟子,也就是豐遲意、江長吟二位城主作見證。
立秋後,她趕去照溪城赴約,見滿城楓紅如血,淩泉劍仙居住的那座山上,數百年不曾有人登過的玉階封閉,山頭紅雲累累,天地暗沉一片。
她覺得奇怪,以為是劍仙要做什麼大事,問了江長吟才知,是她幼子豐子俞登了山。
可豐子俞不過六七歲,怎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她心下起疑,想上山尋劍仙看個究竟,卻在下一刻察覺山頂劈出一道劍氣,直通九霄,厚如積土的層雲中開出一條天道,晴光傾瀉而下,照徹天地。
那時候,她甚至聽到了手中劍的鳴聲。
她的劍名為向前生,是世間找不出第二把的絕品,除了她這個主人之外,幾乎沒有人能讓它産生丁點反應。但她清晰地記得,曾經她見到自家師祖、師尊、天泉莊主林行雨,還有淩泉劍仙出劍時,向前生也是這樣。
她知道,那是向前生對劍意的共鳴與尊敬。
她并沒有近距離地看清那一劍,但隻在山腳下便已感知其中劍意,那不是淩泉劍仙的劍,是另一人。她不覺得自己的劍意比那人差,但也不得不佩服,佩服那人以稚子之齡揮出通天徹地的一劍。
劍意通心,心若澄明,修為也不過是外物,錦上添花罷了。
他們劍修論的從來都隻是劍。
幼子尚能如此,她也不願落後。比劍而已,待到他年三人相聚,再好好一較高下也不遲。
于是那日她沒有赴約,托江長吟帶了話給雲衢,轉身離去。
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快十年了。
那小子如今大概也是個出色的劍修了,他日有機會,她必得尋人比過一次。
不過……
常千明瞄了眼看似正襟危坐、背過去的手卻悄無聲息捏緊了的雲衢,面上有點挂不住。
時隔多年,他們二人居然困在這裡等那小子來救,好像有點丢臉啊。
葉輕揚不懂她的心思,隻看她神情奇怪地變了數次,回想起适才所聽,附和道:“阿俞的确很讓人意外。以前我哥也說,他雖為地字榜第一,卻隻是沾了年紀的光,再過二十年,或許這地字榜頭名就要換人了。”
常千明回過神,理直氣壯道:“那是自然,莫說二十年,十年之内,你哥必然要敗在我手下!”
葉輕揚啧了聲,嫌棄地掃了她一眼。
自他有記憶以來,這話常千明年年都說,沒一次成功過。
“你什麼眼神?不信啊?”
葉輕揚打了個哈哈,沒說下去。
常千明大約也明白他在想什麼,跟着道:“我現在是打不過他,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但這不代表我以後也打不過。前路漫長,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葉輕揚才不信,小聲道:“你前幾十年都沒打過,憑什麼以後就能打過了呢?”
“這種事哪有憑什麼不憑什麼的,打得過就是打得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風水輪流轉,日子久了滄海都能變桑田,我怎麼不能超過葉谏之?”常千明一根手指戳在他腦袋上,“你這樣,怨不得葉谏之說你不上進,自己都怕了,别人再怎麼逼你都沒用。”
“我……”葉輕揚想反駁,無奈尋不到理由,垂頭喪氣道:“可我天賦就是不行啊。”
“你都沒試過怎知道不行?”
常千明挺起胸膛,“那你覺得我的天賦算是好還是差?”
這不廢話麼,葉輕揚道:“當然是好了。”
不好怎麼可能排在地字榜第二。
“那是你覺得!”常千明伸出手狠狠拍在他背上,“小輕揚,你知道我剛到霜月閣時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霜月閣不似其他門派,同輩之間隻以劍術論輩分,當時我就是個無名無姓的小姑娘。雖說是老頭把我帶回去的,但他忙,顧不上我,也沒有要收我為徒的意思,整個霜月閣除了孟叔叔根本沒人搭理我。其他弟子因為老頭的原因,見了我也說不出什麼好話,總說我是癡心妄想,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廢物,居然也想攀上老頭的關系。”
“師姐,原來你以前這麼慘麼……”這時候,一旁的孟千秋說了一句。
常千明反手一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繼續道:“當時我就想,他們嘲我,我偏要做給他們看。于是我去爬了師祖的山,跑到師祖面前讓她授我劍術,可師祖沒收。我又去找老頭,專門在他去找孟叔叔的時候攔住他,求他收我為徒。老頭根本不願意,還是孟叔叔開了口,他才勉強同意我做個記名弟子。”
“自那之後,我就跟着老頭練劍。六年後,同輩所有人都敗在我劍下,我成了霜月閣名副其實的大師姐,再也沒人敢嚼我的舌根。”
常千明眉眼飛揚了一瞬,緊接着又黯淡下來,“但當時我的視線還隻停留在霜月閣内。須知天下廣大,天才數不勝數,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方寸間的明星的确耀眼,可放到整片天空裡,便會失去它獨一無二的光彩。不過我不服,憑什麼别人行我不行,我也要在這天才輩出的仙盟中留下名字!”
“你哥是連風門少門主,是天之驕子,我還沒打出名堂時他就已經名揚天下了。而我,是靠着我手中的劍一步一步打到他面前,從所有人手裡奪下的第二名。雖隻是第二,但我不認為我比他遜色,遲早有一天,他也要敗在我劍下!”
常千明揚起笑意,頗有心得地告訴葉輕揚:“所以你看,天賦又怎樣,路是自己走的,能走多遠是你自己的本事,天賦就是那天邊的浮雲,礙不着你。倘若你哪日也将心思都花在修煉上,說不定比你哥還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