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該陪伴她、指引她,就像啟明星永遠為孩子照亮前路。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吧。拉維妮娅又咽下一口酒液,感到眼底發熱,朦胧中母親永遠年輕的身影又注視着她。如果有那麼一天,如果你告訴我,我會毫不猶豫地前去的,哪怕結局是永恒的安眠。
但母親隻是看着她,沉默着。拉維妮娅重新感受到痛苦,血腥味從翻滾着的胃裡彌漫上鼻腔。
她感到快要被淹沒了,眼前的身影卻突然開始發出另一種光芒,接着在這種光芒下如水中的月影般破碎,顯露出光芒的真身來。
那并不是湖中仙女身上的光芒。拉維妮娅看着米拉把手裡的燭台放到吧台上,又伸手把它蓋得再小些。在微弱的月光和燭光的映照下,酒館女招待顔色淺淡的眼睛如同貓科動物一般閃着瑩瑩的藍光。
“和我說說吧?”米拉輕聲說,比起疑問更像一句果斷的命令,“你的狀态不太好,怎麼了?”
拉維妮娅直愣愣地盯着她,一時間失去了所有反應,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我……”她過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以為這種談心環節會由阿諾德負責呢。”
“哦,他是挺擔心的。”米拉歪了歪頭,細碎的短發在燭台旁邊晃悠,“不過他覺得,這件事由我來說比較好。”
“——說說吧。”酒館女招待在燭光下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可是你們無所不能的米拉小姐、不是嗎?”
“……當然。”拉維妮娅忍不住跟着米拉一起笑了一下。她接着垂下頭去,深吸了一口氣,兩隻手的手指互相抵着,緩緩地畫着圈。
“我——我殺了彼得.莫得。”她說,微微咽了口唾沫,“這個之前也提過了,我并不後悔,因為當時的情況,不是他死,就會是我。”
“而且——他幹了不少惡事,他——他也算是罪有應得。”
“嗯哼。”米拉點點頭,“但是?”
“但是——但是。”拉維妮娅又深深吸了口氣,“我總是看見他,當時我沒有太多反應時間,但現在,現在我能清楚地記得刀刃接觸皮肉的感覺,一次又一次,還有他的眼睛,他,他當時就那麼看着我,叫着他妻子的名字。”
“你也說過了,他是個人渣。也許他妻子根本不想被他喊什麼名字,那位女士說不定很感謝你呢。”
“是,是的,我說過。”拉維妮娅的手指糾纏在一起,“但我們不知道,對吧?我也許隻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才總是這麼強調。我沒錯,我不後悔——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審判别人?我本身也是一團糟,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隻是想着逃跑——活下來,然後逃跑,逃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
她猛地擡起頭,用帶着冷汗的手掌握住酒杯,急切地灌下剩下的半杯酒。
——這一次,米拉沒有阻止她。
“如果我沒有遇到傑拉爾德,沒有遇到你們,我又會怎麼樣?我簡直是隻待宰的綿羊,隻要屠刀沒有落到我頭上,就淨想着吃草。現在我跑出羊圈了,卻還想假裝我的皮毛純白無暇,沒沾上髒污和鮮血。”
“我真是個爛人,是吧?”她吸了吸鼻子,抹掉不知什麼時候糊在臉上的眼淚,“又幼稚,又别扭,等着你們來安慰我,好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
“……對不起,米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