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
江晚璃多方打探後得知,鎮上每逢年底都有往來西域的客商借道南下,便匆忙趕制了一把蕉葉琴琴胚。
鎮上古物鋪老闆之前答應幫她聯系門路的,還承諾她,隻要工藝好,店家願出十貫錢自留。
斫一把好琴,需兩年光陰,苦寒蕭嶺裡長的老杉木品質極好,稍沉放些年月,音色不會差。
可着急換錢的江晚璃沒有心力,甘願賣琴胚。
歲除當天恰逢雁回鎮集市,街上百姓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江晚璃抱着琴直奔古物鋪尋掌櫃,進門時,櫃台前有個熟悉的背影在結賬,她走到近前才認出,那人是林雁柔。
說時遲那時快,江晚璃轉身就溜,巴不得躲着人千裡遠。
“楚姑娘,來了不逛逛就走?”
身後魔音緊追,江晚璃阖眸倒吸一口涼氣,這人眼神挺好啊。
她不情不願轉回身:“夫人,失禮了。”
林雁柔眼尖,灼灼目光盯住了她懷抱之物:“這是什麼?琴嗎?”
“随手胡作的。”
江晚璃忙将琴背去了身後。
林雁柔發覺她滿面抵觸,沉吟須臾,拔腿欲走。
偏生此時,掌櫃不合時宜地插了話:
“這不前陣子問琴價的姑娘嗎?這麼快做成了?拿來看看。”
江晚璃抑制住翻白眼的沖動,硬着頭皮把琴擺上了櫃台:
“您看可能收?”
掌櫃一點不急,上下左右慢悠悠打量着,還不時用尺丈量一二。
她這店鋪一月也不開幾回張,顧客少得可憐,有的是閑工夫:
“此形制不多見,姑娘手巧,東西做得規整,若是成品就好了。今歲客商來得遲,是放我這等等還是急出?”
“急出怎麼講?”
“急出就是我買了,給你…九貫?這木材太新,我得放放不是?”
張嘴就砍掉一兩銀子,江晚璃有些不甘:
“客商幾時到?”
“這可難說,朔方大雪,耽擱路程不得個把月?”
“行吧。”
二月林煙湄要應考,過了年就得進縣城,江晚璃着急用錢,等不起。
“等等。”
林雁柔站門口沒走,看她們交易将成,才過來搭話:
“掌櫃不地道吧。我娘子與你訂了多年瑤琴,你沒貨便罷,今時收個半成品,還壓價?這樣,此琴我買,十兩銀,跟我回私塾拿。”
掌櫃哪肯讓到嘴的肥肉溜了:
“我們說定了,娘子不可如此。以後有好物都給寸娘子留着。”
“寸瑤愛琴,我非要不可。”
林雁柔看向江晚璃:“楚姑娘,帶着琴跟我走?”
江晚璃本心不想把琴給林雁柔,直覺猜測,林雁柔也未見得真心想要,但此人今日說話還算中聽,如此拉扯或能逼店家擡價,思及此,她抓起琴就走:
“掌櫃之前說好十貫,今日又毀約,那我也毀一次。”
“诶诶,别呀!”
果不其然,倆人行至門口,店家追了出來:
“我毀約不對,半路插腳的也不對。半成品寸娘子用不上,我出十兩買了琴;日後有現成瑤琴,我折價優先給寸娘子選,可否?”
“哼!”
林雁柔丢下聲冷嗤,兀自走了。
不多時,江晚璃也拎着十貫錢回了家。
午後,風塵仆仆的慧娘捏着幾十文錢回家時,就見條案上擺了個鼓囊囊的荷包。
江晚璃從容安坐一旁,并未表露幾多歡欣,隻平淡道:
“湄兒去縣城的開銷應是夠了。今夜歲除,阿婆可舍得買些肉?”
“今晚有肉吃啦!”
話音未落,家門又被推開,歡呼雀躍的林煙湄拎着條鮮肉,興沖沖跑了進來。
慧娘納悶了,這一個兩個的毛孩子都哪來的本事?
“肉哪來的?”
林煙湄把肉扔上案闆,驕傲地邀功:
“學堂裡員外家千金說我字好,邀我寫春聯,給十文錢呢。對了我還碰上陸大娘來賣山貨,她要給我隻野兔,我沒收。”
得知孩子有了賺錢門路,還知曉體恤舊日鄉鄰了,慧娘由衷地高興,也大方一回,舍得從錢袋裡掏錢了:
“去買些白面,今晚吃肉餃。”
“好嘞!”
林煙湄抓起錢又跑了出去。
江晚璃發覺,林煙湄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總是生龍活虎的,一點小事即可開懷。
她羨慕這份本事,可自身幽潭般的心境卻很難驚起波瀾。
歲除夜的肉餃很美味,慧娘是在困境中求生的粗糙老人,卻有一顆違和的精雕細琢的心,連包的餃子都十分精緻,可與宮廷禦膳的點心媲美。
肉餃在宮中隻是尋常吃食,以往江晚璃咂摸不出滋味,也不大喜歡。
但今歲大年夜普通的白菜肉餃,她竟吃出了家的溫馨味道。
韶華長逝。
守過無有焰火的漫漫長夜,又是一春新的開始。
在家待過了初五,林煙湄便收拾行囊,準備奔赴康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