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白,如一場漫長的冬季,雪花從天而降,将王宮覆上一層哀素。滿心烈火似乎被這輕飄飄的雪花凍結
溫珣身形滞住,周身鬼氣都有一瞬凝固。
……不可能!
她目眦欲裂,身形搖搖欲墜。
“咚——咚——咚……”
沉悶的磬音傳來,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溫珣委頓在地,如同被拔去根骨,剔盡魂魄。
“咚咚咚——”
喪鐘一聲又一聲響起,整整九下。
天子國喪。
溫珣掐緊拳頭,尖銳的指甲刺破手心,她卻渾然不覺。
曾為佛羅國公主的她,自然無比熟悉皇家禮制。
響徹王城的鐘聲回蕩不休,好似什麼斬妖除鬼的靈咒,一遍遍錘進溫珣的心底,震得她頭昏眼花,天旋地轉。
“皇上駕崩——”
太監拉長的尖銳音調在空中回蕩着,卷起了無邊的風雪與刺骨的寒意。
轟——
聲音宛如驚雷落下。
溫珣狠狠閉了閉眼,任她萬般抗拒,這刺耳的聲音還是沖進她耳朵裡。
他死了……
他怎麼敢——!怎麼會死!?
還沒來得及報仇……
他就享受着高高在上的王位,壽終正寝了!?
那我佛羅國的人命誰來還!!!
人來人往的殿門前,一團黑氣逐漸凝聚,成驚濤駭浪之勢,溫珣緩緩擡眼,雙目赤紅,絲絲縷縷透着紅黑的鬼氣溢散到空氣中,又消散無蹤。
我多年來的努力又算什麼……?
溫珣自化鬼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迷茫。
罪魁禍首在她還沒動手前就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後,死了!?
國破家亡,忠仆死盡,現在,就連她的仇人!
還沒等她報仇就已經死了。
多麼可悲,就像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周圍人來人往,腳步匆匆。
卻無人能看見她,溫玉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她像被大人丢在鬧市裡的孩童,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就像是被時代浪潮遺忘的孤魂,隻有她還孤獨的停留在多年前。
我又在堅持什麼呢……?
她這樣問自己,溫珣渾渾噩噩,不知下一步能做什麼,呆立在殿前空地上。
宮人們腳步匆匆,無意間穿過她,也隻是打一個寒顫,嘴裡嘟囔一句晦氣,便又神色晦澀地快速離開。
憑什麼——!?
憑什麼啊————
忽然間,狂風怒起,呼嘯的風中似有女子扭曲變調的哀怨哭号,如陣陣魔音貫耳。
滅我家國,害我父母,奪我性命!你憑什麼坐擁江山安安穩穩地活到壽終正寝...
我不甘心!!
溫珣猛地擡頭,眼底的怨毒幾乎滴出血來。
紅衣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周身怨氣滔天,絲絲縷縷黑氣纏繞在身旁,如同血衣修羅。
一時之間,整個皇城刮起陣陣妖風,轉眼間黑雲蔽日,不見一絲光亮。
宮内各處湧出黑霧,晦澀的黑霧逐漸蠶食吞噬一切,整個皇城中霎時間鬼氣森森,陰風怒号。
王宮中衆人驚聞此變故,紛紛吓得抱頭鼠竄,亂作一團。
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大餘王城陷入一片混亂。
不知過去了多久,黑暗終于緩緩褪去,待王城黑霧散去,大餘太子才姗姗來遲,率領軍隊前來鎮壓混亂。
這時,衆人才驚恐的發現,原本停放靈柩的地方空空如也,上任國主屍身已經不翼而飛。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棺材内還殘留着一攤爛肉污血,似乎污穢非常,惡臭難當。
一個倒黴的宮人路過宮門驚恐發現:國君下葬時穿的那套失蹤的冕服,被一長槍釘在進出皇宮的必經之路,正午門的正上方。
那冕服正随着未平息的狂風簌簌作響,張牙舞爪,好像看不見的鬼怪在穿着它跳舞,簡直是惡鬼在作怪索命。
先王葬禮出了這種事,滿朝皆震恐。
新王匆匆将葬禮辦完,為了穩定民心,命人嚴厲封鎖這個消息。
知情人皆噤若寒蟬,心照不宣地低調将空棺下葬,這一樁在先皇葬禮上的荒唐事就此掩埋......
聽完溫珣的經曆,虞鴉沉默良久,最終歎息一聲。
那又怎麼和城中瘟疫扯上關系了呢?
“溫珣.....”
溫珣短促地笑了一下,她望着虞鴉,道:“不用擔心,我沒事......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比以前變了一些。”
虞鴉短暫的怔愣後,無奈笑了笑:“是嗎,可能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溫珣聲音近乎歎息:“是嗎,那就好,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身上為什麼感覺一直背負着什麼很重的東西,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種感覺...”
虞鴉沉默了一下,認真地看着溫珣:“溫珣,能跟我講講你為什麼要......”
虞鴉話還沒說完就被溫珣打斷:“為什麼要為禍一方?”
她臉上挂着自嘲的笑,自顧自地說道:“當然是為了報仇,你知道這原來是什麼地方吧。”
溫珣說到這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他殺我父皇母後,害得我國破人亡。我報複不了他,便報複他的子民,我也要他國破人亡!我要這天下陪葬!”
說着說着溫珣眼角發紅,情緒也愈發激動。
然而聽到溫珣此話的虞鴉卻沒有什麼反應,依舊平靜地注視着她。
溫珣别過頭,躲開她的目光,聲音沙啞:“佛若國已經沒了,我早不是當初的溫珣。”
“王朝的血性,要看少女的眼眸。”
望着溫珣倔強的側臉,虞鴉緩緩開口道。
“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溫珣從來沒有變過,不是嗎。”
溫珣背影一顫,神色躲閃,虞鴉繼續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不要過度苛責自己。”
“而且,你騙的過别人騙不過我,你不是那種人。”
溫珣沉默片刻,半晌後,慘笑一聲,沉聲道:“過去這麼多年,你又怎麼知道,渡郎,你還真是……”
剩下的話她沒再說出口,許久,溫珣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道: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多想,一覺醒來,還是那個天真愚蠢的公主。”
她低下頭,掩住眼中淚光,聲線轉冷:“渡郎,我知道你的本事,殺了我吧,殺了我這滿城禍患就可解了。”
“溫珣......”
“我突然發現一切都好沒意思。”
溫珣突然打斷虞鴉的話,“渡郎,你就當幫幫我吧,死前見你一面也不枉我在世間苦苦煎熬這麼久。渡郎...我早就該死了。”
她微微擡首,對着虞鴉笑了笑。眼中夾雜着細碎的流光,恍然還是當初的模樣。
定定望着虞鴉,她鮮紅的唇瓣開合,道:“……請國師賜死。”
國師……
那個錯過的國師之位嗎?
沒想到她還記得。
虞鴉心情複雜,她沒有回答溫珣的請求,反而轉身倒了一杯酒。
潺潺酒水聲音在室内響起,一時靜的出奇。
“溫珣,死亡雖然簡單,但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水聲漸歇,虞鴉背對着溫珣的身影頓了頓,突然問起:“你見過城中百姓的樣子嗎?”
沉默片刻,溫珣回道:“……見過。如果你想指責我太過冷血那就不必說了,我就是這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聞言,虞鴉搖頭,轉過身來,看向溫珣,無奈道:“我不是要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我已經看穿你的謊言了,溫珣。”
話音落下,氣氛陡然陷入沉默。
半晌,溫珣嗤笑一聲,她垂下眼掩飾眼底神色,冷聲:“……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既然不信我,又為何來問我?”
虞鴉執起酒杯,平靜的視線落在清亮如鏡的酒面上。
鏡中隐約倒影出一抹紅色身影。
“溫珣,你知道嗎?你每次說謊的時候,會下意識别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