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看了面前這孩子幾眼,回過神來,他不知道周圍這場景究竟是何意思,隻好忠于值守地角色扮演道:“你身懷靈根,可以入選。”
旁邊帶孩子的母親直接喜極而泣了起來。這位母親亦是衣衫褴褛,手邊還領了另外三個瘦弱的孩子,那三個崽長溯方才已經測過了,都沒有修煉資質。
母親蹲下身來,緊緊抱住小姝佩:“太好了,太好了,感謝老天……太好了……多謝仙君,多謝仙君……”激動地不停重複道。
而小姝佩卻是面無什麼表情,相反,因為母親過于激烈的擁抱,她身上那塊長布下掉出兩個小小的木質玩偶,咚地砸在地上塵土裡。
她推開母親的懷抱彎腰去拾,用手擦拭幹淨玩偶,小心地捂在懷中。
想來這該是她最喜愛且唯一的玩具。
看到這副場景,便是長溯知道此乃神識幻境,也不免心中泛出幾絲悲憫之情。
因為有小崽子被測出有靈根,此間頓時陷入到一片歡欣的氛圍當中,周圍其他流民也是投來或羨慕或嫉妒或敬畏的眼神。
而在一片嘈亂當中,母親手邊領的另外三個小崽子其中的一個,忽然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如蚊蠅般細聲細語地仰腦袋問道:“娘,娘,仙人們方才說隻要女孩子呀,可是哥哥他……”
被這位母親猛地捂住嘴巴。
這裡太吵了,沒有其他人聽見,而長溯畢竟是修士,耳力好,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心中不禁倏地一跳,不動神色地将餘光投去幾分。
隻見那位母親用力将問話的小孩兒死死摟進懷裡,按住她的嘴,神色慌張又強裝鎮定地笑道:“沒錯呀,仙人們确實隻招女孩子,你看,你們兄弟姐妹四個一起來測,隻有姐姐有靈根,你身為妹妹,應該為姐姐感到高興才對……姐姐進了仙門,就可以領俸祿,我們全家就餓不死了……”
她越說到後來嗓音越低啞,之後已經分辨不出是高興還是痛苦,隻空洞睜着眼,有些扭曲地抱着孩子喃喃道,“好事,這是一件大好事,應該高興,我們都應該高興才對……”低喃着低喃着,兩行淚已落了下來。
“……”至此長溯心下已了然。
雖然之前在外邊青珺已經給他介紹過玉女宗的近日醜聞給他做過鋪墊,但當真正得知連玉女宗的首席大弟子都本是男兒身時,長溯依舊無比驚訝。
可驚訝的同時,又被悲憫與歎息所包圍。
因為他清楚——玉女宗本無錯,那位母親亦無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他再次擡起頭,向前走一步,卻眼前一片場景變換,直接踏進了另一個地方。
巍山流水,青鳥仙藤,赫然是一方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他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感受到其中蘊藏的靈力,想來是哪個門派的地盤。而依照方才那場景所看,大概率是玉女宗的。
果然——
還沒走幾步,前方一條不大不小的瀑布旁邊,有個小姑娘坐在池邊石頭上,低頭擺弄着什麼。
長溯緩慢走去,瞧見她模樣,很快肯定這人是長大了些的姝佩。她清秀五官長開了,個頭也高了不少。
“你是誰?”見有人走近,小姑娘出聲問道。清淩淩的雙眼依舊沒什麼神情在裡面,十分平靜地看着他。
長溯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隻好胡謅了句:“我來貴宗拜訪,這正要離去,碰見了你。”頓了頓,又随口問候,“你……近來修煉怎樣?”
而這小姑娘不管信不信他的說辭,但眼下表現卻絲毫不怕人,将目光移到一旁,想了想:“我正在準備試煉大比,如果能獲得魁首,就能拜入宗主門下,成為首席弟子了。”
“故而近來我一直忙于練琴。”她攤開手,“喏,手指尖都彈出水泡了。”
而長溯看見她手掌上的捏着的兩個木偶,是方才在上個幻境中看到的那倆,隻是眼下更加陳舊。他此番能看得更仔細了,發現那是一男一女。
長溯:“這是你的玩具?”
小姑娘點了點頭:“對,我修煉閑時,就玩這個。”
長溯:“單零零兩個人偶,這有什麼好玩的?小時候玩就罷了,你如今已經長大了,還玩這個嗎?”
小姑娘靜靜看着他:“我會木偶戲。”
長溯:“木偶戲?”
對方立刻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堆工具來,介紹道:“看,這是木偶戲的工具,有控制人偶的木架,還有牽引的絲線。”
她拎了拎手中那兩個人偶,“你看着這兩個,一男一女,我就用他們倆來演戲。旁人看不出來,但其實男女木偶牽的絲線是不一樣的,使用的木架子亦不同,若是使用錯了絲線和架子,動則也能動,但會行動大大受限,手忙腳亂,無法控制……”
長溯聽了這話,忽然腦中叮地一聲,像是被提醒了什麼。
他正要發問,而小姑娘側耳聽聞到了遠方一陣鐘聲,東西一收,立刻跑開了:“長老叫我,我得趕緊回去了,前輩再回……”
說着随她跑遠,此間場景瞬間開始坍塌,下一個場景逐漸重現。
這次長溯沒有來到其他什麼地方,而是站在一大片潔白無垠的地面。待他站穩,發現這偌大無垠的空間,沒有什麼事物,隻有他自己和對面背對着他靜靜站立的一個女子。
對方這下已經和神識之外姝佩的個頭大緻一般了,比長溯都要高些,長溯面對這時的姝佩,确實得稱一聲前輩。
“姝佩仙子?”他試探喊道,“姝佩仙子,可否告知祭壇裡頭詳情?”
喊了好幾聲,對方才緩緩回身,然後用她獨有的那種毫無情緒的目光安靜看他了片刻:“什麼祭壇?”
她平靜問道,“還有,我可曾見過你?”
“……”于是長溯便知道了,對方可能神識仍舊混亂着,不能把眼前人看成正常的姝佩。
長溯便不知該說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