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默默看着眼前,更緊地握死了手中劍身,右腳撤後半步穩住紮根,咬咬牙,更加全力地同空中急速撞來的靈力球進行抵抗。
同時,段隋風幫着擋了一會兒,但他認為這不是長久之計,又跑到守護獸腳下,拼命尋找守護獸的機關,但未果。
他人都快急哭了,甚至高舉雙臂高跳着蹦在守護石龍前面,崩潰地叫道:“你們瘋了!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請來的人,你們攻擊他做什麼?!停下!快停下!……”
當然,依舊無濟于事。
皇陵外有整齊腳步聲匆匆破出剩下的濃霧,在往祭壇中央趕來,還有白霄塵,白霄塵定然亦發覺他這裡異常後正以最快速度往他這裡趕。但長溯心裡知道,都來不及了。
他額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順着高挺鼻梁,自鼻尖滴落在地。
他看見頭頂太陽投在自己身上陰影落在腳下龐大的日晷紋路上,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影子徐徐過了中線。
長溯心中突然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
隻聽旁邊缥缈宗的大師姐艱難喃了句:“完了……”緊接着下一瞬,大師姐那邊陣法瞬間破裂!
失去對方力量幫襯,長溯立刻被一擊即潰,龐大的靈力彈穿過他的身體,然而在他昏死過去之前,他非常離奇地看到,大師姐似乎身形突然消失了。
但也不是消失,她隻是人沒了,一堆衣服破破爛爛地原地堆在地上。緊接着,衣物堆中間,鑽出個一臉崩潰的嬰兒腦袋來……
原來是缥缈宗這位大師姐不是消失,而是縮小了。長溯迷迷糊糊地心想。
他跌倒仰面躺在地上,頭頂日頭恍恍映入他眼簾,隻是,午時已過,也不知道她還來不來得及回宗門……
然後他便徹底昏死了過去。
再次模糊有了些意識,是他在白霄塵的懷中,耳邊蕭瑟風聲呼嘯,準确地說,是白霄塵抱着他在天上飛。
躺在白霄塵的懷裡,嗅着對方身上熟悉好聞的氣味,長溯安穩多了。
他試圖動了動,但立刻就緊皺起眉,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頭:“白霄塵,我這是,怎麼了……是你,救了我嗎……”
“我完成皇敕令了,還是特級的……我打敗了那個會傀術的魔修,消滅了他一縷生魂,我……”
他還想說些什麼,圖得對方口中幾句誇贊。可白霄塵很快阻止了他。
“溯兒……”對方手指微微顫抖着,将少年的頭捂進自己懷裡,極輕而微啞的嗓音飄散在高空寒風中。他似是很勉強地笑了下,“溯兒,先别說話,你受了些傷,我們回家,回玉绡山……”
長溯虛虛張着眼,隻能看見對方潔白且輪廓清晰的下颌,看了片刻,還有力氣放輕聲音,笑他道:“不是要在皇城呆幾日麼。大老遠來了趟,也不容易……”
白霄塵嘴角似是僵了下。他沒向長溯看來,甚至連頭都沒低,僵硬着搖頭:“不、不了……”
而長溯直到此刻,終于意識到白霄塵異常。
這道士那麼心大的一個人,除了他那師妹,天大的事放在他這裡都是淡雲輕風,每天樂呵呵得可謂是沒心沒肺。然而現在……他的反應完全不像往常的他自己。
長溯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
長溯緩緩擡起手,想起摸摸對方的臉,聲音沙啞:“師尊,你發生了何事……”
卻被對方一下子抓住手,反捏在掌心之中。這人終于低下頭,努力對他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他緩緩搖頭:“溯兒,無事。”
白霄塵拂開他額邊兩縷發絲,用手掌心重重覆了覆他的額頭,輕柔而緩和地說道,低低的,如咒語般蠱惑:“睡吧,睡一覺,就到家了……”
于是長溯頭腦神識驟然昏聩,陷入到了深且沉的睡眠之中。
……
待再次醒來之時,長溯發現自己已經到了玉绡山,他熟悉的那間卧房之中。木床木桌木椅木塌,雖說比不得皇城酒樓等地方的華貴,但都是他自己親手一斧一鋸打造出來的。
窗外鳥鳴聲啁啾清脆,窗柩探入一穗嫩白的槐花,散發縷縷清香。
“白霄塵!……”長溯猛地坐起來,但四下一環顧,發現屋内無人。
他立刻跳下床,跑去院子中尋人。
許久沒回來,院落裡鋪滿了落葉,遮天蔽日的老槐樹愈發茂密,樹下蓮池裡的錦鯉一條條都餓瘦了。
池塘邊依舊是那把竹躺椅,躺椅上放着一封信。
長溯立刻奔去,拆開一看,上面是白霄塵特有的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隻匆匆交代了句,突然有急事,要出去一趟,過兩天就回來。
字迹寫得比往常還潦草,看起來是非常着急了。
長溯站在蓮池樹下捏着信紙,定定地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很久,之前一顆不安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他低下頭,逐漸顯露棱角的側面,光線勾出明暗陰影,嘴角處,慢慢勾起一道弧度。
他無奈地笑了笑,将信重新裝起來,貼身放在胸口的位置,拍了拍,然後就開始打掃山上衛生了。
接下來,白霄塵不在山上,獨自一人的時候,長溯想了很多事。
想了自從為躲避梵寐魔種之名而隐居玉绡山十年,想了重新出山,想了四處曆練于凡世間修煉,想了接皇敕令四處除害平亂,想了結識了若幹朋友,想了皇城此行,想了皇室太子竟然喊白霄塵叫舅舅,想了那個修煉傀術的魔修……
想來想去,他發現自己每次出山似乎都不怎麼平靜,都不會以完美結局收場。
又想到他十餘年間四處尋覓的記憶,最終便是到了皇城也依舊無功而返,他依舊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是個什麼人。
但長溯緩緩掃着腳下雜草枯葉,掃着掃着,心裡一個想法卻越來越清晰——
如果他的過去和未來皆不清晰,那麼,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現在。那麼現在,他是白霄塵的徒弟,是對方唯一的相依為命的親人,似乎,這便也足夠了……
長溯扔開掃帚,沉目站定,徐徐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張開眼,眼中神色空前的堅定。
過去已擲身後,未來盡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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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霄塵說他過兩天就回來,可這個“兩”是個虛數,究竟虛到什麼地步,長溯心裡也沒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