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聯系白霄塵吧,而他和白霄塵的那個傳訊玉簡,在上次皇城祭壇打鬥時給碎掉了,回來還沒和白霄塵重新配一對,想找人都不知道怎麼找。
等了兩天後,長溯等急了,沒辦法之下,這日一大早,他取了以前私藏的白霄塵的一縷頭發,按照白霄塵以前教他的方法,布陣開壇蔔了一挂。
卦象顯示白霄塵将在今晚回來。
這該是極為精确的預測卦了,同他以前路邊随便折兩根蓍草不一樣。故而長溯趕緊去準備食材,打算做一桌白霄塵愛吃的飯菜迎接他回來。
他一路風風火火,又是洗菜又是焖炒,在夥房裡忙活了整整一天,終于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準備好了滿滿一大桌的菜。
可是,長溯等着等着,一直等到了夜深,月上柳梢了,白霄塵還沒有回來。
長溯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以為卦象顯示的那個今晚,是如白霄塵以前那般踏着夕陽挑瓶酒那樣回來,可誰知道這麼晚。
長溯坐在桌旁,望着旁邊空蕩蕩的躺椅,面沉如水。飯桌上擺滿了飯菜,一口未動。
又是良久,眼看着都要過子時,長溯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然而誰知,剛出院子,他卻是一愣。
院子竹林處靜立着一道身影,低着頭垂着肩膀,從背後看上去還有些萎靡之态,可是長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白霄塵!
“白霄塵!”長溯下意識喊道。
而對方身體猛地一抖,像是受到了驚吓一般,轟然回身,看着歡喜迎上來的徒弟,神色不定,卻是往後退了一小步。
長溯心細如發,何等的敏銳,他頓時止住腳步:“師尊?”
然而他面前的布衣道士臉上卻是百般情緒湧動。半晌,他上前按住少年的肩膀,微顫着聲道:“……溯兒,你當真記不得以前之事了?”
“以前?”長溯愣了一愣,反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白霄塵這說的是撿到自己之前的事情。
長溯在白霄塵不在山上的前兩天、剛把自己的這個心結給解開,徹底放下了,打算以後再也不想了,就在玉绡山上給白霄塵好好地當徒弟,不去追究自己過去的身份了。
但眼下,反倒是白霄塵主動提起來這茬兒。
長溯滿腦袋困惑,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何突然問到這個。但白霄塵臉上的表情無比嚴肅,他從來沒看到過這般樣子的白霄塵。
長溯心中突然湧出一陣不安。
但他還是準備隐瞞以前過去閃現的那些記憶片段,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白霄塵神色忽然有些急,他朝長溯湊近了些,雙手緊緊捧住他的臉,緊接着,卻是将腦後盲帶一扯,睜開了那雙靈氣四溢的眼睛,認真看向長溯的黑眸,與他額頭之間相觸,沉聲道:“溯兒,你再想想,能想出多少是多少,一點印象也行,仔細想想……”
長溯猝不及防和解開盲帶的白霄塵一個對視後,猛地呼吸一窒。他潛意識覺得,絕不輕易解開盲帶的白霄塵今日竟有此舉,必然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他想掙紮,想讓白霄塵先将話說明白,但對方的眼睛像漩渦一樣,方一接觸間,便把他的心神慢慢吸進去了。
少年的眼神漸漸渙散,神識中模糊的場景和人影卻開始變得清晰……
他捂住頭,艱難道:“血……全是血……”
白霄塵繼續沉聲:“還有什麼?”
“人……死了好多人。”長溯突然感覺喘不上來氣。
“然後呢?”而白霄塵還在逼問。
神識中堆積着無數碎片,過去的,最近的,已知的,未知的,他緊閉雙眼,吐字:“……我掉進了河裡……要被淹死了……”
扶着他雙臉的手掌陡然跌落。
可長溯已無暇顧及。他死死捂住腦袋,失去力量支撐後倒在草地上,好難受啊……
這時,那個人過來緊緊抱住自己,頭上一股暖流湧入,顫聲道:“不想了,我們不想了……”長溯的意識在慢慢減弱,陷入沉睡前,他感覺到對方把臉貼到自己頭側,喃喃說道,話中是沉沉的痛意,“溯兒……對不起,是師尊對不起你……”
長溯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他睡了極長極長、仿佛沒有盡頭的一覺,做了整晚極其冗雜繁雜的夢,仿佛要将他的一輩子都過完。
等長溯拼盡全力從那個沼澤般的泥潭夢境中爬出來了,筋疲力盡地張開眼,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天。
然而這次他睜開眼,便見到白霄塵笑眯眯地守在床邊,一如往常,仿佛昨日事情隻是一場夢。
長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覺得自己狀态不太對,神識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變了。他蹙了蹙眉,正要說話。白霄塵擡手止住,盲帶已重新回到他眼前,他彎着嘴唇道:“溯兒,我的乖徒兒,你說我們建個門派怎樣?就在我們這玉绡山。”
他伸手就地指了指自己腳下,“你不是一直想找人陪你玩嘛。我們建個門派,就可以收弟子,如此這般,你就有一堆師弟師妹和你一起玩啦!”
長溯聞言猛地皺眉,他什麼時候有說過想找人和自己玩?
正想出言反駁,可白霄塵那邊卻暢想得正起勁兒:“我做掌門,溯兒你就是掌門首徒,然後我們收一堆小孩兒,”他支着下巴,“嗯,還可以收些女弟子,師妹她生前,就一直想要漂亮的女娃娃喊她做師尊。雖然師妹沒了,但可以找你昶皇伯伯要點兒高手過來,教她們功法……”
“白霄塵!師尊!”長溯忍不住喊出聲,他掀被子跳下床,緊緊抓着白霄塵的胳膊,“為什麼要收徒弟建門派啊,我們兩個人在這裡,不好嗎?”
白霄塵回過神:“那開宗立派收些徒弟,又有什麼不好?你看隔壁南楓門,他們就那樣一代一代傳承了幾百幾千年,開宗立派者受衆人供奉,多好!”
長溯驟然睜大眼。心道白霄塵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可是……”
“我們就建個門派玩玩嘛,其他的一切都不會變。溯兒在怕什麼?”
是啊,他在怕什麼?……
長溯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隻覺得神識中閃過一絲疼痛。他喃喃道:“一切都不會變嗎?”
白霄塵俯下身,笑靥如花般撫摸着他的臉,視線仿若能穿透盲帶柔和看着他:“是啊,我還是我,溯兒還是溯兒,一切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