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甯宮殿内,滿目紅綢羅帳,隆重又喜慶。
層層大紅帷幔自穹頂垂下,金線織繡龍鳳呈祥圖案的床帏之内是正紅錦緞的百子千孫喜被和鴛鴦喜枕,鋪在撒了花生、紅棗、桂圓的喜紋衾褥上。
一對龍鳳花燭燃得燦爛明亮,映着椒房中生煙的玉爐,滿屋馨香。
君珩執着雲柔哲的手坐于床前,凝望着燭光搖曳在她清泠純淨的鳳眸。
“朕與你未能行大婚之儀,心中頗有愧憾。今日總算略微彌補一二,但尚不能全按帝後儀制,不知柔兒肯不肯……”
那雙桃花眸忽而靠近,釋放着他能給予的所有安全感和深情愛意。
見雲柔哲不由垂眸低首,扇面半遮羞紅雲面,君珩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桂花團扇。
“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注①)。卻了扇,柔兒可不能反悔了。”君珩飽含柔情笑意,“朕早就盼着這一天了。”
“請皇上和娘娘飲合卺酒。”松蘿和郁霧不知何時也換了喜色朱衣,端着喜盤立在床側。
怪不得她們早些時候勸着雲柔哲留在良貴嫔宮裡用晚膳,又說宮中有事提前回來,換了小順子去永和宮接她。
原來今日自吉服起便早有安排,合宮上下隻瞞着她一人罷了。
君珩拿過酒杯,輕柔側身遞了一隻給她。
共同飲下時,連接酒杯的紅絲繩将兩人距離拉得極近,眉額幾乎碰在一起,令過喉的酒清甜如蜜,格外醉人。
“請皇上和娘娘結發同心,恩愛長久。”
君珩拿起喜盤中的金剪,從高束的發鬓中利落地抽出一绺剪下。
若非娶妻婚儀,再沒什麼理由可令天子斷發。
雲柔哲也拿下鬓側的一隻鳳钗,挽起青絲剪下一縷,看着君珩親自将它們繞在一起用紅絲帶系好,再放入一枚龍鳳呈祥的香囊裡,小心藏于床頭對枕下。
松蘿郁霧端着禮盤對而竊笑着退下,寝殿大門緊閉。
隻餘君珩輕擁着她靠在肩頭。
“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注②)。柔兒可知,朕待你之心,不為子嗣,無關歡愉,唯盼早一日娶為發妻。”
“長發绾作同心結……惟願君心似我心。”
雲柔哲深知自己不該輕陷帝王之愛,卻無法不以真心回應他如此相待。
隻時時警醒地收着愛意,不多奢盼,唯望他的愛勝于自己多些。
“柔兒晚膳用的什麼?這會兒可覺得餓了?”君珩牽着她坐于桌前,赤錦鋪飾的圓桌上擺滿四喜果盤、吉慶糕點和各色菜肴。
“臣妾在良妹妹那裡吃了藥膳粥。”
雖聽她如此說着,君珩仍然拿起一碗子孫湯餃,舀起一個喂到她唇邊。
那包裹着花生紅棗栗蓉内陷的餃子晶瑩剔透,形狀渾胖如今晚空中将圓的明月。
雲柔哲略一俯首咬了一半,甜潤在齒間化開,擡眸卻見君珩将另一半送入口中。
“皇上……不是在德妃處用了晚膳嗎?”
“朕哪有心思,随便嘗了兩口就回來了。”他一早安排容妃把雲柔哲拉去别處,又順勢答應去德妃宮裡用膳,原本隻是為了準備這份驚喜。
“那臣妾再讓小廚房添幾道皇上愛吃的……”她方要起身便被君珩一把攬在懷裡,那雙撩撥人心的桃花眸貼近過來。
“不用……朕今晚不會餓的。”
話中暗意果然令她紅了臉頰,君珩卻愈發笑得寵溺,轉而伸手幫她卸下沉重的發冠。
“臣妾自己來吧……”
“柔兒莫動,很快就好。”
鳳冠摘下的瞬間烏發垂落如瀑,襯得她卸了钗環粉黛卻更似仙娥一般,在初秋涼夜中楚楚動人。
忽而他的眼神在一枚珍珠點翠鳳型簪上滞住,她便順着他的目光擡手摘下——正是太子選妃前他第一次贈她的那枚。
此後他曾賜下無數更為精緻華貴的發飾,可今日她仍着意戴了這一支。
“朕初見你時,大約也是這個時節。”
見她凝視手心烏瞳閃爍,不禁輕貼上她的眉額,共入回憶中這柔軟一觸。
“是啊,竟已是兩年前的事了呢。”
君珩閉目思索,自己是何時愛上她的呢?
是初見時的一眼驚鴻,東宮寝殿的徹夜對弈,還是摘星閣上的憑欄對望?
或許是發現她與秋清晏泉浴逃宮時,頓覺失去她遠比十年來唯一視為手足的秋将軍更令自己心痛,卻仍不想她在宮中郁郁不樂而放了手。
而她偏偏自那時起心灰意冷,久久不肯再交付真心。
“柔兒可有小字?”
雲柔哲搖了頭,因她并非傳統出閣,而是待字閨中時便被選為太子妃。
“那便取作‘月卿’,可好?”
“可是取‘卿士惟月’之意?”雲柔哲望向君珩的眸子恢複了沉靜,“《尚書》有言,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注③)。君王如年歲更久不息,臣妾自如卿士月循輔佐。”
“朕所想為夫妻而非君臣。所謂天子之與後,猶日之與月(注④)。朕之愛妻,當喚為卿,且月中有柔韌桂枝,亦有廣寒仙卿,都很像你。”
雲柔哲垂眸淺笑一息,緩緩起身步至月洞窗棂前,仰面望着滿天星河,目光炯然。
“皇上美意,臣妾自然領受。隻是想到《尚書》中還有一句:庶民惟星,好風好雨;日月之行,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注⑤)。比起日月同輝,星民之光雖微弱分散,卻乃天河中最恒久本質的存在,須日月共守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