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上,看到皇上與宸妃共同入殿的一刻,太後眉心微微一蹙。
“母後,兒臣見福甯宮的桂花開得極好,就與宸妃親手做了廣寒糕給母後品嘗。”
宮人将一盤精緻的桂花糕呈于皇帝桌席一側的太後面前。雲柔哲則坐于殿下左側妃位首席,與德妃相對,與容妃相鄰。
“近日恐怕隻有福甯宮的花開得獨好,引得皇帝日日流連。”太後淡淡說着,并未多看那廣寒糕一眼。
君珩與雲柔哲對視了一瞬,沒想到這場危局開始得如此之快。
德妃盯着宸妃今日一襲月白底桂花纏枝紋錦衣,頭戴桂花金冠,不悅地開口添了把火。
“太後娘娘怕是沒見着,前幾日冊封禮上宸妃妹妹身穿乾紅鳳袍,頭戴九鸾鳳冠,更是氣派呢……”
“嫔妾在宮中閉門不出,也聽聞那日福甯宮喜稠花燭,宛若新婚燕爾……” 景貴人面上恭維着暗藏劍鋒,“不過宸妃娘娘今日的桂花金冠雍容華貴,也足令嫔妾們大開眼界~”
“金冠非皇後不可戴,宸妃妹妹可是逾矩了……”德妃面露妒意,睨了一眼。
雲柔哲倒是早有準備,指尖輕撫發冠,沉眸淺笑。
“桂花原不嬌貴,怎堪用金銀作配,隻以白瓷為底塗了雲母金粉拟真,形态輕盈而不奢費。”她刻意一頓,擡眼望着對面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德妃,“倒不如德妃姐姐頭上的牡丹花钗全用真紅寶石精雕細琢而成,配上這身鳳蝶金絲攢繡錦衣,必定又會讓民間女子争相效仿,隻是不知這寶钗金衣可抵普通人家幾年的餐食……”
“你……”德妃一時啞言,轉頭盯着容妃的一身金玉琳琅,“容妃不也照樣穿金戴玉,奢靡無度?”
“國庫吃緊,我日日翻着賬簿,豈敢消耗一絲一毫?”且不說容妃身上的貴重物件全來自夏家,她方才本就找不到合适的時機開口,此刻正碰上德妃禍水東引,更是毫不留情地駁斥回去,“倒是德妃宮裡的用度高局後宮首位,且近日越發超支,不知到了年根打算如何填補?”
“本宮懷養龍嗣,平日開銷自然多些,陛下都沒說什麼,何須容妃來操心?”德妃氣得面色微紅,句句咬着牙根。
“好了,德妃懷着身孕,不宜動氣。”眼見着德妃自己挑得兩方勢同水火又處于下風,太後終于發了話,德妃面上的愠怒頓然轉為撫着小腹的得意。
“今日本是月圓花好之夜,宸妃飽讀詩書,更應明白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太後語調低沉嚴肅,看向雲柔哲的目光饒有深意。
雲柔哲深知太後面前心機算計都是徒勞,且獨寵既為事實,少不得要受幾句敲打。于是盈盈起身行禮,颔首乖順道:“臣妾謹記太後娘娘教誨。”
“是朕執意盛寵,宸妃推拒不過罷了,望母後勿要錯怪她。”
君珩雖一早便聽雲柔哲說此宴恐會發難,卻終不忍見她被當衆歸責,故舉起酒杯向太後恭敬調和。
可他極少這般公然辯駁護短,反令太後本要息事甯人的臉上愈發陰沉銳利起來。
“皇帝不知克制,妃嫔更應勸誡,且哀家記得皇帝從前一直雨露均沾,六宮平衡,如今反倒忘了?”
“左右是兒臣的錯,今日中秋家宴,還望母後開懷。”君珩知自己恐給雲柔哲又招嫉恨,隻得将酒飲下,軟言相勸。
“哀家隻盼着,皇帝能給哀家再多添幾個皇孫呢。”太後看了看良貴嫔和德妃,終于露出一絲緩和的欣慰。
“太後娘娘何須擔憂,皇上夜夜宿在福甯宮,說不定宸妃娘娘已經懷了皇嗣也未可知呢……”景貴人意味深長的一句,令所有人都暗暗瞧向雲柔哲的肚子。
氣氛驟然微妙,德妃的目光更如要吃了她一般,便知景貴人深谙欲抑先揚之道。
雲柔哲眉心微瀾一瞬,随即颔首淡然:“善惡之報,至于子孫,則其定也久矣(注①)。既然子嗣乃天意急不得,就當臣妾再為其多積些福澤。”
雖然君珩已說并不在意子嗣,但她話間仍回避着他期待的目光,隻恭敬而含蓄地望向太後,又用餘光掃了一眼心虛撫着小腹卻強打精神的德妃。
“要說宸妃妹妹侍奉皇上時間尚短也可理解,但容妃卻和本宮一起入侍東宮,怎得如今還沒動靜?”德妃略帶嘲諷地揶揄着,“難不成是好姐妹獨占恩寵,卻不曾分你一點?”
此言一出,殿中暗生嘩然。但容妃與宸妃目光交彙時,二人眉額間的皺褶便化作默契而堅定的笑意。
“既如此,德妃有孕之福澤榮寵,也必定願意與衆姐妹分享咯?”容妃比她更加陰陽怪氣,趕在她反應過來前繼續搶言,“正好我與姐姐無暇顧及敬事房的侍奉安排,不如就由德妃看顧,想來定能公允妥帖,不厚此薄彼。”
德妃有孕不便侍奉,自也不會心甘情願安排旁人承寵,此刻真乃打落牙齒和血吞,隻得故作大度地欣然應下。
況且宮中誰人不知皇上若想去福甯宮,從來不用翻牌子。
“嫔妾聽聞先帝皇後春氏悍妒成性,日日霸占先帝寝宮不說,還嫉恨殘害有孕妃嫔,以緻先帝子嗣稀薄……”景貴人見勢立刻重提前朝舊事,字字句句無不在借古諷今。
太後曾在春氏禦下飽受折磨,必對其恨之入骨,此言既聲讨了春氏,又暗将雲柔哲與其對應聯系,勢必會讓太後欣賞自己而對宸妃橫生厭惡。
“景妹妹此言差矣,如今太後娘娘在上統領後宮,又有皇上承繼江山,不正說明太後娘娘英明睿智,母儀典範,更得先帝恩寵和後宮人心嗎?想來德妃姐姐有太後教導,定然不會被妒心蒙蔽誤入歧途。”
雲柔哲溫言細語如水潺潺,卻令景貴人方才所言不攻自破,還染上不敬先帝之嫌。而在不經意間角色轉換,德妃成了悍妒的比喻。
太後沉吟不語,面色晦暗不明,但終究沒再為難。
殿上方陷入沉寂,敬事房的宮人便戰戰兢兢地從太後身側走向皇帝面前。
“團圓佳節,皇上該與妃嫔和子嗣共度才是。”太後望着德妃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