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眉心微動地下意識看向雲柔哲,卻見她正望向德妃一側的良貴嫔,終是不惹人察覺地輕歎了口氣,“那朕便去看良貴嫔和昊澤”。
福甯宮的庭院裡,圓月高挂,桂香滿枝。
桂花樹下支了小桌,放了月餅、點心和堅果小食,所有宮人圍聚一起賞月談心。
“娘娘,今年的桂花開得比去年更好,能釀更多桂花酒呢。”郁霧在秋千一側仰頭望着。
雲柔哲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晃,微笑閉目感受細小馥郁的桂花自樹上落地前輕劃過臉頰和睫羽。
“娘娘方才在宴上,可是與容妃娘娘商量好的?”松蘿手中拿着咬了幾口的月餅,心直口快。
“自然,太後容不得專寵又擡舉德妃,皇上也忤逆不得,唯有順着她的心意,讓她自己明白德妃馭下的後宮會是何等模樣。”
德妃向來喜歡以上位者姿态鼓勵低位妃嫔獻媚争寵,恐怕不出一月便會惹出大事。
“那萬一皇上真的不再來福甯宮了怎麼辦……?”松蘿話未言畢就被郁霧瞟了一眼。
雲柔哲腳尖輕輕點地,秋千漸停。
“你可聽過‘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注②)’?世人皆認為嫦娥偷取丈夫後羿的仙藥,就該承受月宮的孤獨冷清。殊不知嫦娥本名恒我,是在天地無光時勇敢奔月,為人間帶來光明和盛的救贖神女。”雲柔哲虔誠地仰面對月,“既有恒我,便知唯有自己的光才永恒不滅。”
她見松蘿聽得一知半解,卻也不懂裝懂地跟着郁霧一起點頭,頓然輕松地笑出聲來。
“皇上來不來都好,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過了太後這關。”
今晚局勢之嚴重仍超乎想象。她本不能言善辯,加之景貴人慣會笑裡藏刀地歪曲人心,下一次不知還能不能如今夜這般順利挺過。
“小順子,你自小便入了宮,可曾聽過太後與先帝的一些往事?”
“奴才隻聽說當年太後一進宮就被封了莊嫔,得先帝盛寵,可惜那時春氏執掌後宮,莊嫔好不容易誕下皇子封了莊妃,先皇後和先太後卻都不許先帝獨寵,後來莊妃就一心收攏權勢,培養太子,在春皇後病故後終于成為統領後宮的莊貴妃,但可能是先帝年紀漸長的緣故,兩人随也相敬如賓,但再不複從前恩愛。”
雲柔哲不禁輕歎了口氣。
怪不得太後教着德妃将後宮權勢看得比恩寵更重。
但見今日提起先帝時太後的神情,怕也成了一塊心病。
身在後宮,誰不希望獨得夫君專寵?畢竟皇帝若真心愛一個女子,必會想方設法将權勢集于她手中。
“娘娘,老爺和夫人是如何定情的呀?”松蘿坐于雲柔哲膝前的矮凳上,試圖轉換輕松的話題。
“母親曾與我提起,父親當年因一支祈月舞對她一見傾心,後來她也教會了我。”雲柔哲目光柔和下來,眸間微微閃動。
不知父母此刻是否也與自己望着同一輪明月。
“娘娘您看可是這件舞衣?您入宮前夫人親手縫制的,前些日子奴婢整理陪嫁衣物時才找出來,今日正好穿上。”
郁霧從殿内出來,手中捧着一件薄如蟬翼、輕如軟煙的月白絲綢水袖長裙。
雲柔哲小心托起裙尾,輕撫着細密精繡的月桂暗紋,欣然在松蘿郁霧的陪伴下入内更衣。
殿門再開時,隻見她梳了淩雲飛仙髻,斜插一折桂枝,輕容淺笑,裙袖如雲,一颦一姿莫不如月中仙子。
“奴才們在摘星閣裡新學了一首《水調歌頭》,給娘娘獻醜唱作伴奏可好?”小順子今夜多飲了幾口桂花酒,坐在地上壯着膽子帶頭唱起來,一衆宮人随即合上。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注③)
祈月舞以揮舞長袖旋轉模仿仙娥身姿聞名。裙擺飛舞間,月光如醉,桂落滿衣。
幾道宮牆外,容妃與沐貴人亦坐于四時不休的繁花庭院,有說有笑地品着新研制出爐的栗蓉蓮花酥。
良貴嫔抱着大皇子輕放于搖籃中,柔情輕哼着安睡的歌謠。
楚美人對着月下檐角,潛心畫着一幅仲秋月夜圖。
皇城腳下,宋探花與蘭狀元在燈火通明的酒樓對詩暢飲。
而遠在江南的林間小道上,一匹俊逸白馬載着少年将軍紅披玄甲,日行千裡,偶爾擡起那雙杏眸望着樹梢的月影。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注③)
一曲舞畢時,明黃色身影早已站于宮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