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悄無聲息地閃身進入值班室，指尖一勾，這把挂在牆上的鐵質鑰匙就落入他的口袋。

現在他可以打開武器庫的大門了。

監控器上德瑞克的身影還在向前，他靠近了一個攝像頭，黝黑的面孔通過電子鏡頭的放大、變形後，兩隻眼睛看上去有些像蒼蠅或者蜜蜂的複眼。

然後又瞬間消失在這個屏幕，出現在另一個攝像頭的範圍内，周而往複。

“甜甜圈……如果能有一個甜甜圈，該多好啊。”他近乎歎惋，“甜美而新鮮的油炸麥子香氣……可比臭烘烘的垃圾堆要好多了。”

艾恩耳尖一動，德瑞克的語氣比起純粹的饑餓，更像是在追尋堕落的幻夢……追尋一個甜甜圈嗎？未免有點奇怪了。

為什麼偏偏是甜甜圈？他腦海中轉過這個問題，手下不停，熟門熟路地從值班室的犄角旮旯中扒拉出了兩盒9mm子彈。

他甚至在德瑞克常坐的位置旁找到兩個沒吃完的甜甜圈。

“他朝這裡來了！”

塞莉絲的聲音幾乎貼着他耳邊響起，讓他心神一顫，手一抖，甜甜圈直接滾落地面，咕噜噜兩圈後滾到了門口。

“越來越近了，快給我标注一個躲藏地點！”

太近了！

這回聲音不是在耳邊，而是在更近的地方，他的腦海中嗎？還是他的心髒？艾恩一手撐住桌面，一手捂住胸口，忍不住喘息一聲。

他緩緩低頭，看到一隻素白的手透過胸口，在桌面上飛快翻閱着什麼，他恍惚了，幾乎以為自己因為太久沒有見過妻子出現了幻覺。

不然他怎麼看到，塞莉絲的身影和他自己嚴絲合縫地重疊着，好似融為一體呢？

他試着把自己的手覆蓋到那素白上，但是——看起來凝實真切的存在，卻隻讓他摸到冰涼的空氣。

“快點啊我要被發現了！”他聽到塞莉絲焦急的聲音，“你也不想在實驗室藏屍櫃看到我吧露茜娅？不對我簽了遺體轉賣協議所以你未必能看到我的全屍……”

藏屍櫃……艾恩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抛進液氮中翻滾，塞莉絲怎麼能在那種地方呢？他想開口說，藏到他的身體裡吧，然後他會把她好好的、完整地帶出去的……沒有什麼能夠阻攔他們……

手部重合，他微微顫動，好像把塞莉絲也完全藏進身體裡了。

“儲物櫃？你确定我躲得進去嗎……行吧現在居然還有這麼古老的鎖，也是便宜我了。”

塞莉絲的身影脫離了他，艾恩感到一陣空虛，随後他就巴巴地跟了上去。

“幸好不用刷卡啊，不然留下痕迹就完蛋了。”他看到塞莉絲嘀嘀咕咕停留在了一個一人高的儲物櫃前，那櫃子除了最上方欄栅狀通風縫隙外再沒有其他窗口。

德瑞克的腳步聲遲緩而猶疑，但他已經停留在值班室外面了。

塞莉絲速度更快！她低頭撬了幾下，艾恩聽到吱呀開鎖聲，他也同步打開了這個儲物櫃——值班室的這個并沒有鎖。

他又跟着塞莉絲同時躲進了櫃子裡。

“甜甜圈？”

透過通風縫隙，艾恩能看到德瑞克在門縫處有些吃力地俯下身，試圖去撿滾在地面上的那隻甜甜圈。

那是個最普通的甜甜圈，油炸過的金黃表皮已經發皺，雪白的糖霜融化成黏膩的漿液，沾滿了地上的灰塵，總之賣相很差。

但德瑞克卻像撿到了珍寶，囫囵往嘴裡塞去，因為太急，嘴巴被塞滿後合不上，他隻能仰頭努力吞咽口水。

艾恩垂下頭，也跟着咽了口口水。

他當然不是因為饞那甜甜圈，而是因為——

塞莉絲又從他胸口探出頭來。

儲物櫃隻有一人大小，不可能留出兩人的空隙來，幸好塞莉絲和艾恩如今能夠相互重疊，才得以擠在這裡。

艾恩輕輕伸手，指尖差一點點就能碰上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他緊急停在了半空中，轉而上下摩挲了一下。

純從視覺上來看，就如同他在撫摸塞莉絲的臉龐。

光是這樣的錯覺，都讓他像是融化在了蜂蜜裡，甚至産生一種——德瑞克不要離開這裡，好讓他和塞莉絲永遠藏在這個儲物櫃的念頭。

自從藏進儲物櫃，塞莉絲就再也沒有出聲過。從艾恩的角度，能看到她微微蹙着眉，舌尖抵住上颚，隻有眼珠透過縫隙在随着什麼轉動。

她很警惕，卻也在努力放輕呼吸，壓抑着心跳聲。

艾恩不同，他的心跳聲很快，像是吃下了一隻鮮活的兔子，他忍不住又伸出手臂，微微往後靠在鐵櫃後壁，然後擁住了眼前的塞莉絲。

一個他沒見過，但很确定是塞莉絲的塞莉絲。

如同時光錯位，在流沙的縫隙中，他抱住了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用真實的幻影飲鸩止渴。

“走了！”

然而塞莉絲卻腳步一跨，輕輕巧巧地從這個懷抱裡跳了出去。

艾恩錯愕擡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德瑞克已經離開了這個房間，隻有桌面上消失的甜甜圈顯示他來過的痕迹。

他雖然身上看不出奇怪的迹象，但從行為來說似乎已經逐漸脫離人類的神志，至少艾恩記得對方在石榴鎮從未缺過甜甜圈吃，甚至還誇口要“吃一個扔一個”，雖然最後都會進他肚子就是了。

“剛剛進來的隻是D級人員，”塞莉絲像是剛才在儲物櫃被束縛太久，松了松肩膀在房間中走來走去，“我已經找到了存檔室。”

她又面朝監控器，艾恩在儲物櫃内沉默良久，才慢慢推開櫃門，像是青春期的毛頭小子扭捏地走到她身旁。

他心中有了一個猜想——首先，眼前的塞莉絲是他的妻子，這點毋庸置疑。

艾恩有着即使塞莉絲轉生成一塊五仁月餅也能認出對方的自信，畢竟不是誰都能讓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像被五噸的錘子敲上腦袋般震顫。

但她這副模樣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塞莉絲不喜歡很正式的服裝，她讨厭那種把自己塞進一個套子的感覺，所以服裝風格大多舒适而随意，但艾恩不得不承認，穿着西裝的塞莉絲似乎有種别樣的魅力。

尤其是她現在冷着一張臉操作機器，卸去笑容桃花眼不再深情，淩淩的目光掃過屏幕，即使看不到真實情況，艾恩也能感受到一種名為“高效”的氣氛。

甚至讓他也跟着緊繃起皮膚，大腦似乎清醒了些不再回蕩着塞莉絲的名字和他肮髒的幻想，開始分析現狀，但他卻也清楚自己更加無可救藥了。

這樣的塞莉絲——

他深吸一口氣，又忍不住湊上前，屏住呼吸，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塞莉絲的，一觸即離，好像這樣就不會展露兩人其實不在一個時空的真實。

這應該就是沒有來到石榴鎮之前的“塞莉絲”吧。

好像時空之神開了個玩笑，将石榴鎮與某事某刻某處重合了起來，讓他窺見了過去的塞莉絲，艾恩肺部的氧氣耗盡了，讓他産生溺水般的眩暈，可是另一個近乎甜美的猜想也在他腦海裡旋轉着。

如果說，這是塞莉絲的“回憶”呢？

還沒有遇見他的塞莉絲，沒有成為他妻子的塞莉絲，沒有來到石榴鎮……的塞莉絲，他得以窺見塞莉絲的過去，光是這樣的想法就讓他心髒鼓脹跳動起來。

而且……他紅着耳尖，不舍地把額頭收回來，他和還沒有和他産生聯系的塞莉絲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簡直、簡直就像偷到了不屬于自己的蜜糖。

“啧。”塞莉絲不爽地咂舌聲讓艾恩驚慌一刻，他連忙收回自己變得黏着的目光，好像塞莉絲能看到似的，“巡邏的人又快來了。”

又要躲進儲物櫃裡嗎！艾恩抿唇，壓下嘴角。

“這麼躲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眯起眼睛，身上蓦然出現種破釜沉舟的賭狗氣質來，“我剛才看監控記住了他們的巡邏路線……我可以試着潛入實驗記錄室，待會把資料掃描過去，你先接收，看不懂的等我回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