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片刻後,眼中隻有廊院外綠意蔥蔥的樹木,再無其他變化。耳畔的對話聲似是被硬生生的截住,沒再有任何回答傳到她的耳旁。
姜念保持着角度,擡頭看了廊院一會兒,才擡手揉揉泛酸的脖子,身體一轉,方向又朝憂正對過來。
僅是一兩分鐘不到,憂還在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眼前的看守者不翼而飛了。
那抹觸目的殷紅色在憂冷白的皮膚上尤為顯目,姜念視線在上面一頓,又略無所知地移動到其他地方,挑起了别的話題。
“接下來去二樓?”
“嗯。”
許是懲罰完看守者,心中還不解氣。憂的反應寂淡,一副并不想與她多說的模樣。
……到底還是被神女庇護的小孩子。
姜念走在憂的後邊,保持距離,垂下眼簾遮擋住眸中的銳利。
現在已經将溪枕,又或是說,神女在這一場的站位中清晰的羅列了出來。
神女偏單偏的如此明顯,為了一個人而大費周章的布置一整局的混亂。
其實不光是為了見溪枕,也是想給在烏糜衆壓抑這麼多年的自己一個解脫。
神女到底因什麼而不能離開醉花樓?
烏糜衆通常的手段,都是較為殘忍,給他人永遠切斷後路的才是。
姜念一邊細想着,從廊院旁經過,淡金色的光圈流淌過她侍女服葡萄紫的衣擺,映着她暗色的長袖流曳出金光。
視線内隻有向前走的腳步和走在身前,隻有一袂衣擺進入視線的憂。
她眨了眨眼,從這長廊上清洗地程亮幹淨的木地闆上擡起眸,朝憂的背影看去。
随即又若有所思的隐下眸中那道敏銳閃過的光。
現在他應當是在盤算着如何幫助神女制造這場混亂了。
但時間即近,周遭的一切都被神女安排得近乎無縫,他又該往哪裡落針?
還是……他想的事情正是神女出不去醉花樓的這一點兒問題上?
沿着樓梯往上,醉花樓内統一的白金色讓姜念有些審美疲勞,閉了閉眼,她壓下心中那抹無名的煩躁。
就差一點了。
得要在又帶她到下一個符陣之前,把奇物最大利益化。
該拿什麼話來對付憂?
姜念向來不喜歡這種拿着‘為别人好,而去掌握别人一舉一動’的借口,去無底線扒拉對方不願給你袒露真相的這類行為,因此每次見憂在一旁猜忌神女時,都有些厭惡。
這和那類窺視狂有什麼區别。
一邊是烏糜衆各方的眼線監視,另一旁又要瞞着憂這個試圖無孔不入來看自己所想的少年。
神女堅持到現在還能笑着布局還真是難為她了。
不對。
姜念的思緒忽得一頓。
她一直是以“神女如何活着逃脫醉花樓,去獲得無邊自由”為前提。
但是在這種長期受到精神壓迫的環境中,神女真的會覺得這類抛下一切,義無反顧拉着溪枕遠走高飛嗎?
即便是逃脫地再遠。
記憶也會無影無蹤的跟随着她。
或是在某一夜的星空下,又或是在某一處旅店裡。
一旦做到有關烏糜衆的夢境,神女都會從安全的地方驚醒,四處觀察有無烏糜衆來訪的痕迹。
即便不是做夢,那遠在外邊遊玩的‘自由’裡,身處在烏糜衆那段時間内所受過的精神創傷,也會無休無止地糾纏着她。
記憶忘不掉。
而神女的身體……
姜念回想起昨日在送神女去客訪的路上,目光無意落到神女手臂上的那道紋路。
血紅色的,如同藤蔓,從身體裡穿破了肌膚,暈出痕迹,一個接一個的在她白皙的手臂,被長裙掩蓋的脖頸上四散,如花一般綻開。
栩栩如生。
卻又令人難言的毛骨悚然。
“……”
姜念再次擡起眼,看向走到前面的憂。
他站在一處房門外,伸手打開門。
長長的眼睫抵擋住了他眼眸之中的思緒,姜念分辨不清他到底想清楚了沒有。
但即便想清楚了,會這麼快的接受嗎?
神女從一開始策劃混亂,就不想繼續生活下去的事實。
她的生活軌迹被一個又一個意外打亂,沖散,變得破破爛爛,難以再恢複最初的樣子。
先是被人抓進了烏糜衆,再是試圖逃脫,卻隻能靠自己的力量抵擋住烏糜衆對溪枕的追擊,讓溪枕一個人逃亡。
再是想求助于鶴,卻因為老者身體不适,這封求助信時隔多年,近期才被翻找出來。
神女會不會想過給自己準備解藥呢?
她當是那類不願屈服命運的女子。
但……如昨日從侍女暗衛那兒獲得的線索來看。
神女确實是得到了能讓自己擺脫烏糜衆的解藥,可天有不測風雲,那兩粒解藥連同着僞裝的貨物,一并失散在了混亂的邊境。
……
姜念判斷不出來,現在神女到底還想不想活下去。
是孤注一擲的往前走,連同孟峥那般走像寂滅。
還是仍然堅定抱着尋找生路的希望,在這個并不算美好的時代裡繼續去抵抗來自烏糜衆的壓迫。
人心善變。
這一刻神女還能在堅持下去,但待到下一刻,或下下刻緻命的打擊到來,她還能義無反顧地這般尋找生路,拼了命的活下去嗎。
可人家活下去還帶着家人的祈願或是祝福,或是信念。
但神女逃脫烏糜衆後,将面對她的是來自洹都的追捕,是又一個不見天日的地牢。
姜念摩挲着香水瓶,進入了憂已然開了門的房間。
她忽得下定決心。
再試探一下吧。
看看神女還有多少僅存想活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