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
眼下無風,是從未有過的甯靜夜晚,地上燭陣圈火光微晃,火還未熄滅。那片濃郁的光看久了使人發昏,周遭中招的阿飄在一片幽藍溫紅的光芒中沉睡不醒。
大緻觀望完學長的記憶,沈褚藍打開了手上的木制匣子。
布娃娃的身軀中充斥着半隻的魂魄容器。
像一團腐爛人形肉塊,五根細針銀針直插頭、手和腳,以防魂魄逃離。它的臉上沒有五官,眼睛被打上了兩個“叉”用于裝飾。可以說它聽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
就算身處一片經由咒語催化的冥火火光間,魂魄容器仍牢牢困死在匣中。
沈褚藍猶豫了一會兒,伸手要拔掉娃娃身上的銀針,放魂魄自由,可手剛一觸及又很快被一股強力彈了開去。
江黛陌在一旁告訴她,她已經試過很多次,這沒用。而且用銀針去釘死一團魂魄,不像是一般的人能夠做到的。
沈褚藍又想起那張生死紙來了。雖然在周柯輝的記憶碎片中未顯示具體許下了什麼願望,但想必一定是和鐘襄有關,才讓鐘襄困在匣子中不被鬼知曉,無法喝湯輪轉,他想掩蓋鐘襄的痕迹做什麼?
據前次經驗,這張生死紙一旦哄人許下心願,基本上會引發一連串的蝴蝶效應。也就是說,當一個願望的因,必定會帶來下一個願望的果。
前鬼火一事,生死紙的願望流向為胡紀詳、譚禀、辰小草。至少生死紙蹁跹劃躍三個許願對象,就可以在人界應驗一樁像模像樣的悲劇血案,冥紙釋放人心險惡,進而将生靈的囊息濃度質量擴大數倍,造福的是冥府,那麼這自然就是冥府的手筆。
沈褚藍必須向那群鬼差問清這張沒頭沒尾的紙是怎麼來的。不知會不會由于這張生死紙的緣故,導緻接下去的委托危險系數變得越來越高。
也不難看出,她耳中的鬼蛇,也就是那個叫姜丹丹的女生極有可能也向生死紙許下了願望,女生誤殺了鐘襄後,周柯輝恐怕東窗事發将她一并害死了事。
姜丹丹的許願時間大概是在周柯輝之後,很有可能是死後拘魂鬼将該魂魄帶往冥界途中,經得生死紙的協助将那一塊想要殺人複仇的記憶碎片剝離塞進裡一條剛死不久的蛇的魂魄容器裡,并悄悄溜回了人界。
這一塊碎片立馬奪得新的魂魄容器的操控權,記憶中隻存在十分簡單而強烈的念想:純粹是死時的不甘,為了解恨,姜丹丹要殺死那個殺死她的人。至于其它的不重要,忘記也沒關系。
眼下周柯輝被驅鬼符紙重傷,□□還挺在地上,而魂魄已被沈褚藍剝離到一邊,在火光中正沉睡不醒。
鬼蛇厲聲喊,它說過的是虐殺,周柯輝并沒有全死,沈褚藍必須上前送他好幾刀,鬼蛇才會滿意。
沈褚藍置若罔聞,并沒有這麼做。
相反的,她當即剔除焚燒周柯輝體内關于被符紙襲擊的記憶。周柯輝忘記了曾經被重傷過,待魂歸入體,身上的傷口就會迅速複原。
鬼蛇不理解,見了極不高興,在耳邊破口大罵,這次罵的比以往更兇殘,用無敵大的分貝罵天罵地,要将沈褚藍心裡有的沒的全部都說出來!沈褚藍死定了!
……這作風真像姜丹丹生前。
沈褚藍讓它大可一試,現在燭光還未熄滅,看在燭陣的份上更應該注意當下言辭,鬼蛇從耳朵裡鑽出大喊能怎麼樣,在火光中阿飄都睡了,除了她還有江黛陌,一切活物都睡下了,喊破喉嚨都不會有鬼魂去通風報信。
相反的,鬼蛇鑽出耳朵後會觸及冥火的火光,記憶碎片會第一時間飄出魂魄容器,那樣沈褚藍委托做不做都無所謂,正好可以将這塊記憶碎片中的執念一道焚滅。
鬼蛇自然沒有從她耳朵裡鑽出,重重呼出了一口氣,它忍。盡管它能感覺得到沈褚藍并未有放棄這個委托的意向,但她一路下來從不按它所說的來做,鬼蛇有些憋屈。
此間,夜色間竟然飄起了細雨。
地上燭陣被雨水一點一滴侵蝕,沈褚藍不禁皺眉思索,她忘記看天氣預報了。
一旁,江黛陌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問她耳中的厲鬼有沒又為難她,現在感覺如何?
沈褚藍搖頭。
此地不宜久留,江黛陌打算先送她回去。
幾日後,江師父就要回霜月觀,這次正好是順道來向她告别的。
沈褚藍熄了燭陣,上空的記憶碎片紛紛揚揚如數跳落到地上。她撿起了姜丹丹的囊息挂在脖子上,又将周柯輝的魂魄放置進肉身之中,想了想,打算把學長扔在這了事,過一會兒他就會自行醒來的。周遭生靈也正在漸漸蘇醒……
“江師父,霜月觀在哪裡?”由于腿傷,沈褚藍一瘸一拐的跟上她的腳步,兩人一起出了墓園。
江黛陌摘下墨鏡,看了她一眼,“A區之外。”
沈褚藍“哦”了一聲,又問,“你還會回來的,對嗎?”
“應該不會了。”江黛陌說,她腳步一頓,不知為何,眼神認真的問她,“先前的那個問題,你想清楚了嗎?”
沈褚藍低着頭小心些走路,“嗯,沒什麼不同。”她看到了人心的惡,也明白相當一部分鬼來源于人心之惡,所以鬼與人從内到外沒有什麼不同的。
江黛陌想了想,便告訴她,以前聽一隻鬼說過,這個世界好比一杯白水,有人喝下時嘗到了苦,有人得到了甜。這不過是幻覺由心生發,世界隻是一杯白水,無味。而她的意思是,換個視角看。
沈褚藍明白,如果不以鬼的視角看,就以人的視角去看,意思是讓她身體力行去接觸人試試,她确實因為體質特殊,無法過多的與人接觸。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問起:“江師父,霜月觀的具體位置在哪?”
江黛陌停步,回身遞過了一張白色紙條,看樣子早已寫好了。
當沈褚藍接過手的那一刻,江黛陌突然問,“你覺得,我與徐判官哪個更好?”
沈褚藍接紙條的手一抖,這還用問。
好比問她和徐梓瑞兩個同時掉進水裡,她會救誰,放心,她肯定會救江黛陌。
至于徐梓瑞這隻鬼要是能爬着上岸,她說不定還會踹一腳送她回水裡邊呆着。
其實沈褚藍心知問這話的寓意,如今已行至分叉路口,注定要做出抉擇,而這個抉擇她早在幼兒園之初就選好了。
江黛陌輕聲說了“好”。回過頭戴上墨鏡……她開車将她送到了小區樓下,就離去了,離去之前送了一張符紙用于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