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5分,飛翔之城指揮中心頂層第一艦隊指揮中心會議室。
韓呈棟步入會議室,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湯普森、梅蘭達和阿羅德三位艦長已各自端坐在标注為翔星、翔鷹、翔隼的指揮台前,而代表托科将軍的一副全息影像則懸浮在翔鳳指揮台的上空——他的母艦仍在851研究所附近星域巡航。此刻,湯普森和梅蘭達正低聲與自己的機要參謀交談,而阿羅德眉頭緊鎖,目光專注地浏覽着臂上終端中李銳剛剛發來的簡報。
警衛的通報聲響起,會議室内的衆人不約而同擡頭,将目光聚焦在這位少年成名、被譽為空天軍“冷面戰神”的韓艦長身上。
韓呈棟的面容并不似他父親韓濟世那般淩厲威嚴,許是受到母族梁家世代書香門第中“優雅“基因的影響。他線條分明的面龐五官立體,濃密的黑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平日裡顯得頗為親和,尤其是嘴角含笑時,甚至帶着幾分溫暖。然而,細看之下,他眉宇間與韓濟世如出一轍,僅需稍稍皺起,便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淩厲威嚴。
外人眼中,這位小韓将軍無疑是天之驕子,自入空天軍以來順風順水,戰功赫赫,是一個完美的“韓家長子”。但熟悉韓濟世的人都知道,這位老将軍提起韓呈棟時,常愛搖頭感歎,甚至直呼“我的那個逆子,不提也罷!”
寒暄過後,韓呈棟徑直走向标有“客人:翔龍”的指揮台坐下,手指輕掃台面,準備接駁翔龍主機。
“喂,韓艦長,接到地球總部的命令了?”托科的全息影像突然在翔鳳指揮台上亮起,語氣急切:“看看吧,這些孩子們惹了多大的麻煩!”
兩人早上剛談過。面對愧疚不安的托科,韓呈棟寬慰道:“小孩子打架不足為慮。” 并特别叮囑他,不要苛責托尼。
此刻,韓呈棟擡頭看向這位脾氣急躁的老友,隻見托科一手叉腰,一手煩躁地晃着手中的咖啡杯。他不由得眉梢微挑,淡笑着說道:“托科老兄,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你難道還不清楚地球總部的人?無能又愛多管閑事,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幾位艦長都忍不住笑出聲來,若說有誰敢當衆調侃地球聯盟總部的官僚,那非韓呈棟莫屬。他出身顯赫,身居要職,總部雖屢次想替換他,卻始終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選。
湯普森斂住笑,試探問道:“韓艦長,你覺得這事該怎麼處理?” 今早接到總部命令後,他不由得暗自叫苦,早知會鬧成這樣,當時就該果斷制止那場鬥毆。
接駁進度條逐漸展開,韓呈棟擡起頭,身體微微後靠,手指輕敲指揮台,說道:“今早,我已經和飛龍談過。他承認是他們先言語失禮,之後出手也過重。這次他們确實有錯。他計劃明天邀請那些學員到我艦上做客,作為他的道歉,化解這次沖突,也希望大家能成為朋友,避免再有這樣的誤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四位艦長:“這樣處理,可還妥當?”
托科将軍立刻擺手反對:“不行!這次是托尼挑釁在先,飛龍和邵家兄弟不能受委屈。我必須帶着托尼去向你和那幾個孩子道歉,并讓他接受軍法處分。不然,軍紀何在?”
阿羅德看完李銳的報告,心知這次事情鬧大了。
昨晚,他與韓呈棟的物資交接順利得出乎意料。
阿羅德注意到韓呈棟顯得十分疲憊,畢竟他這一天内已經完成了與翔星和翔鷹兩艘母艦的貨物交接,根本就沒時間休息。但是,他依然全程陪同,督促翔龍艦上的軍需官和工程兵們迅速完成裝載。
阿羅德幾次試圖為兒子阿裡鬥毆的事正式向韓呈棟道歉,卻被他這樣客氣和平靜的态度弄得更加心神不安。他心裡忍不住嘀咕:“這個家夥到底想怎樣處理此事?是不是打着什麼鬼主意?”
這種猜測讓阿羅德格外沉默,也沒心思再像往常那樣,在物資分配的細節上糾纏不休。于是,兩艦前所未有的在短短四小時内完成了交接。
步入翔隼艦艦長室簽署文件時,韓呈棟在他對面坐定,目光掃過一摞簽字版,終于率先開口:“阿羅德艦長,如果你還在為阿裡的事擔心,其實完全沒必要。”
阿羅德被看穿心思,索性坦白:“韓艦長,我剛才一直想找機會向你道歉。這次鬥毆,完全是阿裡他們的錯。飛龍和他的朋友們受傷嚴重嗎?”
韓呈棟搖頭輕笑:“邵氏兄弟隻是受點輕傷,比他們兄弟平日訓練受的傷還輕些。至于飛龍,他完全沒事 -- 他穿了納米護甲,跟這次你們接收的機甲防護層是同一種材料。别說阿裡的拳頭了,就算是你的R30配槍子彈,也傷不到他。”
阿羅德松了口氣:“那就好。我真怕他們下手太重,沒分寸。” 他猶豫一下,解釋道,“韓艦長,阿裡這次動手并不是針對你的飛龍艦隊或者你的兒子,他就是個性子暴躁,一看到打架就按捺不住。”
“嗨,飛龍也是這樣, 從小最愛的就是惹事生非,搞起惡作劇來,勁頭十足!”韓呈棟聽到阿羅德的吐槽,也不禁一笑,心想阿羅德這話倒是出自真心。也推心置腹的說道,“我最清楚自己的兒子。如果飛龍看到打架的機會,他總能找到方法讓對方先出手。而且,監控錄像從來都看不出是他在作祟!”
阿羅德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該送阿裡去火星,到他媽媽莉莉安那邊,他可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但他更喜歡呆在這裡,而你也知道我的脾氣。”
韓呈棟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理解的笑容。
阿羅德立刻想到韓呈棟的妻子楚寒玉也遠在火星。如此說來,他和韓呈棟确實有着同樣的煩惱。他注視着對面已經簽署完交接文件,正打算起身告辭的韓呈棟,認真問到,“韓艦長,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韓呈棟注視着他,堅定的回答道:“我打算從輕處理,盡快平息此事。”
回想起昨晚的對話,阿羅德心中稍感寬慰。
他立刻接過托科的話頭:“我同意托科艦長的提議。這次完全是阿裡他們的責任,是我平日裡對阿裡管教不嚴。他們幾個必須向飛龍艦隊的少年們道歉,并接受軍法處分。今後,我會加強翔隼艦學員管理,杜絕類似事件發生。”
韓呈棟向托科和阿羅德點頭示意,表示他們這樣的表态已足夠。
看到飛龍主機接駁完畢,韓呈棟手指滑動,将一個數據包推送到會議室中央的共享全息投影空間。一張張趨勢圖徐徐沿縱向時間軸展開,細密的分支迅速生成多個分圖,片刻間,中央顯示區就被這些圖表填滿。
他指向中央的總趨勢圖,語氣略顯嚴肅地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是Aloha事件的輿論發展總圖,附帶分區圖和未來趨勢預測。一場孩子間的簡單鬥毆,短短十幾個小時内,竟升級為聯盟熱議話題。”
他嘴角微微一翹,冷笑道,“木星這裡生活單調,這件事成為談資,可以理解。但在地球和火星,有無數更值得關注的話題。比如火星叛軍圍攻X裝置研究所案,盜取軍用B30穿梭機部件改裝M13民用穿梭機,或者暗物質販運案。我可以列出十幾個比這場小孩的争鬥更重要、更有價值的話題!”
“這擺明了是有人别有用心!”阿羅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這份趨勢圖遠比李銳收集的訊息詳盡,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事态的發展。
“這麼說,有人在幕後推動,故意挑撥第一艦隊和飛龍艦隊之間的關系?”湯普森艦長眉頭緊鎖,手指飛快滑動,他已經迅速浏覽完星球級别的綜合趨勢圖,已經開始翻閱數百組區域級别的分類趨勢圖。
“确實如此。木星與火星、地球之間的通訊,即便是直屬艦隊專線,也至少有兩到三小時的時差,學院艦的系統更慢。如此短的時間内,怎麼可能傳遞如此多的信息?更别提還要經過重新編輯、主題篩選,再同步發布到地球和火星的各大熱門網站!”梅蘭達艦長語氣雖平靜,但眉頭卻越皺越緊。
室内陷入一片寂靜,幾位艦長都在專注分析情報。
片刻後,梅蘭達擡起頭,帶着幾分驚訝與敬意說道:“韓艦長,真是難以置信,你昨晚百忙之中還在關注火星和地球的動态。”她查看了時間戳,“這是截至三個半小時前的所有信息彙總。而直到今早,你不是還在與翔隼艦交接物資嗎?這份效率,實在令人欽佩!”
韓呈棟淡然一笑,謙遜地回應:“梅蘭達艦長,您過獎了。這并非全是我的功勞。”說着,他擡手指向阿羅德,“如果這份情報的功勞要分一半,阿羅德将軍也該占一份。”
“什麼?”托科将軍的虛拟影像晃了一下,他已經從自己的指揮椅上跳了起來:“哦,老天爺作證,如果阿羅德那家夥真能做出這樣的分析,我立刻停止跟他争論阿裡和托尼哪個孩子更愚蠢!”
想到韓呈棟進來前,托科和阿羅德兩個暴脾氣曾隔空對嘲整整十分鐘,沉穩如梅蘭達和湯普森也幾乎忍俊不禁。
“天啊,是莉莉吧?”阿羅德驚呼。昨晚她發來的多波視頻炸彈,嚴厲訓斥他對阿裡管教不嚴,讓孩子惹出的麻煩越來越大。是以,今早,當他在郵箱中看到莉莉又接連發來幾封加密郵件,立刻頭大一圈,直接交給智腦解密後,再按照輕重緩急給他推送提要即可。
此刻,他恍然大悟,急忙打開智腦推送的,一個标注為“速閱”的數據包。映入眼簾的提要,竟然是一張與韓呈棟剛剛展示的趨勢圖極為相似的走勢圖!
韓呈棟點頭,微微一笑:“确實如此。火星基地通訊部部長莉莉·安,阿裡的母親,首先分析了事件發酵的全過程。為了提醒我們不要被這些幕後推手所挑撥,她将這份情報發給了阿羅德将軍、我,還有我夫人楚寒玉。”
稍作停頓後,他補充道:“寒玉對這份情報做了更細緻的分析,加入了話題相關性計算,最終制作了這份綜合圖表,詳細梳理了每個熱門話題的起源、熱度變化,以及被人為推動的可能性。”
阿羅德心中懊惱,自己竟然忽略了莉莉送來的如此重要的一份情報,同時對韓呈棟的迅速反應心生感激。他語氣鄭重地說道:“韓将軍,這次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欠你一個人情。”
9:15分,門口衛兵的緻敬聲再次響起:“指揮官閣下和參謀長駕到。”
埃裡克森和瑞德勒步入會議室,幾位艦長立刻停止交談,起立敬禮。
“距離新聞發布會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我們時間緊迫。”埃裡克森指揮官的目光掃過衆人,稍作停頓後,與翔星艦指揮台上的湯普森艦長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的目光随後轉向飛龍艦的客座指揮台,略帶歉意地說道:“韓将軍,昨天你通宵處理物資交接,肯定很疲憊。今天這麼早召你前來,确實不妥。”
韓呈棟起身緻謝,語氣從容:“埃裡克森指揮官閣下,多謝您的關心。這是我應盡的職責。”
“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埃裡克森開口道,語氣凝重,“Aloha鬥毆事件在如此短的時間内迅速發酵到這樣的程度,确實出乎意料,總部對此事的突發性同樣感到措手不及。”他指向中央顯示區的趨勢圖,繼續說道:“韓艦長與大家共享的這份情報,你們都已經看過了嗎?”
收到幾位艦長的肯定答複後,埃裡克森接着說道:“在收到這份情報之前,我和參謀長已經拟定了一份初步處理方案。鑒于此事涉及所有艦隊的學員,我們現在需要開誠布公地讨論。時間緊迫,如果有任何異議,請立即提出。”
話音剛落,瑞德勒參謀長将一份處理聲明推送至中央顯示區。
看到韓呈棟已經率先浏覽完畢,瑞德勒将軍直接問道:“韓将軍,您對這份處理結果是否滿意?”
韓呈棟眉頭微蹙,語氣中帶着不滿:“停學兩年,留校察看?這個處罰對那四個孩子太過嚴苛!這次事件不過是孩子們一時沖動的小沖突,沒有造成嚴重傷害,隻是有人小題大做。我們不能因此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得逞!”
湯普森艦長語氣平靜地解釋道:“韓艦長,第一艦隊的這幾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在艦上和學校中少有真正的挑戰,因而心生驕傲,不願接受批評。作為軍校學員,他們參與群毆,接受這樣的軍法處分是必要的。”他看了看擡頭的阿羅德和托科,繼續說道:“韓将軍,您的寬容大度我們都很欽佩。但您也看到了,我們的軍紀相比八年前已經松弛不少,訓練質量也有所下降。指揮官、參謀長和我認為,這是整頓隊伍紀律的絕佳機會。”
托科将軍忍不住發問:“可是,湯普森艦長,指揮官閣下,為什麼艾利克斯和科爾曼也要受到重罰?他們隻是試圖阻止鬥毆!那兩個孩子一向穩重自持,這樣的處罰對他們太不公平了!”他接着說道,“我支持對托尼的處罰,畢竟沒有他挑起事端,阿裡、艾利克斯和科爾曼這三個孩子根本不會被卷入其中。要我看,這已經是從輕了!”
阿羅德點頭,接過話頭:“如果不給阿裡一些教訓,他遲早會無法無天。這幾個孩子裡,隻有他把禁閉室當成了家,他确實該接受這樣的處罰!但艾利克斯和科爾曼,他們一向品學兼優,根本沒必要對他們這樣重罰!”
“哼,艾利克斯和科爾曼身為學員大隊長和副隊長,本該在第一時間阻止鬥毆。”埃裡克森語氣中透着不滿,“可當群毆爆發時,他們卻選擇旁觀,直到己方處于下風才動手。而他們的出手,并非為了制止沖突,而是為了在韓飛龍面前顯示自己的實力。”
“他們完全可以呼叫憲兵,或者直接喝止争鬥。憑他們的影響力,任何一種方式都能迅速平息事态。但他們選擇親自加入戰鬥,不是為了維護軍紀,而是為了争強好勝。這種行為不僅無視軍紀,也未履行隊長的職責!”
他目光銳利,語氣愈發嚴厲:“我們第一艦隊未來的軍官,如果這般驕縱、目中無人、無視軍紀,除了在酒吧裡争強好勝,還能有什麼用處?”
托科和阿羅德對視一眼,沒有再次反駁。指揮官這些話可能早已憋在心裡。而對于近年來軍紀的松弛,幾位艦長也心知肚明,卻各有難言之隐。
“可是,指揮官閣下,這樣的決定,豈不是正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下懷!”韓呈棟不自覺地握緊拳頭。他絕不願看到有人借此激化兩支艦隊的矛盾,達成其目的。
埃裡克森放緩語氣,認真說道:“韓将軍,你應該明白,這個決策是我們第一艦隊經過充分讨論後達成的共識,絕非迫于外界壓力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