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尊嚴與門派之安危比,太輕如鴻毛。
鄭芳臣把酒碗扔到她腳畔,指着旁邊的酒缸道:“想進瑤山,就來證明。修仙路上劫難頗多,你心既誠,何懼小小雄黃酒,且以行證道!”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靜默良久。
芳臣冷然嗤笑道:“怕是不敢喝吧?”
她從沉默中勾勒一個勉強的笑,擡眸望向衆人,将他們各自的反應收于眼底,道:“好,為了洗清嫌疑,證明我加入瑤山的道心,我願受仙長此辱。”
她俯下身撿起那酒碗,舀了一碗酒,将那酒汁送入唇中。
一碗又一碗。
時間不斷流逝。
而越随着時間流逝,落在鄭芳臣身上指責的目光越多。
鄭芳臣渾然不覺,似是笃定必有露形之時。
清白倔強的形象太完美,以至于她能從上官涵等人眼中看到過于露骨的義憤填膺。
直到她實已然臉色酡紅,眼含醉意時,裴思星道:“不可再試。”
小阮醉眼望他,輕輕擦去唇邊酒漬,而後長睫微斂,潛藏起眼眸中升騰的淡淡媚氣,跪倚在酒缸旁,低聲道:“不喝完最後一滴,鄭仙長是不會滿意的。”
她在朦胧中飲完最後的酒,周遭的聲音似遠似近、如夢如幻,渾身如被慢火徐徐煨之。
隻記得最後喝完時,頭已倚靠在上官涵肩上。
上官涵身形高挑,肩也不像尋常女孩瘦削,靠起來很是舒服。
鄭芳臣召出法器淩波琴,不以為然道:“諸位,這才是讓蛇女原形畢露的好時機!”
酒不過是開胃小菜,他要奏九嬰妖樂,讓這孽障失态于衆目睽睽之下!
法力越強,樂曲威力越大,而若是法力高強的人奏起九嬰妖樂,再硬骨頭的蛇族,也承受不住裡面的纏綿淫意。這是刻在蛇族骨血中無法抗拒的動物天性。
但凡蛇族,聽了妖樂,少有不失去理智、淫性大發的。
詭谲的樂聲從指尖傾瀉,鄭芳臣眼中帶着莫名熾熱的快意,他盯着她,眼含勢在必得的張揚,倒仿佛享受這樂曲的是他。
而在旁的仙長諸人,聞見這樂曲,也是不免驚歎——那樂曲背後隐藏的是磅礴的術法之力,鄭芳臣進境迅速,這般法力,難說不會成為瑤山下個月昃境的強者!
有人在為少女擔心,有人也想看蛇族暴露真面目,更多的人卻在樂曲中渴望學習一二精髓,以圖自身術法突破。
樂聲真好聽,在心頭泛起細密的酥麻,帶着本就灼熱的肌膚更加滾燙。
小阮的确有些沉醉。
她含着半分醉意和半分委屈望向鄭芳臣,“天下相像的人有許多,仙長錯認也未必不可能,我不是蛇族,自然對這些都沒有感覺。仙長且去山下村莊問問,我是不是生活在那裡?仙長口口聲聲說我做了那些事,如此了解我,那麼敢問仙長,我叫什麼名字?和你又是什麼關系?又何故害你的家人?”
話音落,琴聲也乍然弱下去。
“你……”鄭芳臣憤憤瞪着她,卻如鲠在喉,說不出話來。
她虛弱一笑,如雪的臉頰上泛着不正常的紅,“仙長連這些都說不出來,遑論其他。”
撐着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她便暈了過去。
上官涵扶住她,不由怒道:“喝也喝了、彈也彈了,分明無事發生!一個小女孩家,今日在仙長這裡受這樣的辱,真讓我們寒心!難道瑤山上也有這般颠倒黑白、仗勢欺人之事麼?”
裴思星輕歎一聲,微皺眉頭,将那少女打橫抱起,帶着歉意和諸人道:“今日鬧劇,是我之過,試煉推遲到後日,其餘諸人且各自回峰罷。”
裴思星和上官涵一同離去安置她,衆人散去,偌大圓台隻剩鄭芳臣仍孤身坐撫琴弦。
小阮窩在裴思星懷裡,樂聲美妙,仙人衣香,不醉也快醉了。
她側耳聽見那泠泠琴聲中,鄭芳臣冷笑幾聲,而又慢慢大笑起來。
鄭芳臣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動,眼神冰冷的望向被抱在裴思星懷裡的少女,見她露在外的側臉,白皙、柔弱、精緻,無處不可憐。
和記憶中讨厭的模樣分散又重合。
而少女此時微微睜開雙眸,望向無垠星空。
又趁着他人不注意,順勢側頭,望向依舊在彈奏的鄭芳臣。
在視線重合之時,也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時刻,她沖他勾唇一笑,眼神輕蔑。
然後,她看他猛然起身,把淩波琴的一弦狠狠勾斷。
真可惜。
故人相逢,就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