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恢複了神智。
兩相凝望,片刻。
少女長睫翕動,水珠順着眼角淌落,如卸去所有力氣,癱軟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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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含星醒來,睜開眼看到的并不是小芳齋裡她一點一點搭起來的花花草草,而是清簡的素青色紗帳,隐隐傳來淡淡的清冽沉香。
她身上的衣衫已幹,而且此刻靈台清明、經絡亦通暢,那些折磨人的念也都平複如初。
昏睡前,她經曆了什麼?
她隐約記得,她夢見了兩個人,一個知珠君,一個鄭蘭卿,兩個在她過往的生命中無比重要的男人。那些紛飛的绮念,早随斯人逝去,再也不複。隻敢在沉醉無拘時,才抛開所有的愛恨榮辱,再放肆經曆一番。
夢見那些事時,她應該……沒做出什麼不尋常的舉動吧?
她撩開簾子,也驚動簾外坐在椅上小憩之人。
白衣皎皎如朗月,眉間紅痣殷紅如血,那秋水眸的主人微怔,望向她:“小阮,你醒了。”
昏倒後遇到的是他。
“玄陽師兄,謝謝你,是你救了我。”她一邊誠摯道謝,一邊默默觀察他的模樣。
她應該沒暴露什麼,尤其是沒暴露她的身份,不然她想此時所在應該就不是這裡,而是瑤山牢房中。這樣想着,阮含星心底一絲懊惱,她到底還是失了謹慎,竟被自己的靈氣所壓制,無法正常操控。
裴思星卻隻是靜默片刻,望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明雙眸道:“你突破禦風境,可彙聚的靈力大增,一時不知如何控制,便暈倒了,以往也有弟子和你一樣。我已幫你疏通經脈、平息靈氣、度過破境之劫,現在應該不難受了吧?”
阮含星搖搖頭,笑道:“謝謝師兄,我已無礙。”
裴思星眼含擔憂,道:“破境前總會有些迹象,下次你不可再一人破境,身旁總需有個境界高于你的人守着才安全。修界也不乏有弟子因破境而走火入魔、修為大損,你昨日……也很危險。”
“多虧師兄發現了我,”阮含星不由微微垂首歉疚道:“我原本隻覺得自己太熱,想尋個清冷之處,沒想到是要破境了。我隻記得我泡在潭水裡很舒服,然後、然後便不再清醒,昏了過去。師兄,我應該沒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裴思星又是一怔,微張了張唇,移了眼神,很快換上平常那溫和平靜的神色,“沒有,你隻是暈過去了。”
“那就好,還是多謝師兄!”阮含星乖巧點頭。
“小阮,雖然現在你的靈力與氣息已經平靜下來,但我怕隻是暫時,還需要再過幾天觀察看看,如今師叔不在山中,你這幾日就留在玄陽峰罷,阿涵也在,你和她剛好作伴。”
阮含星望着眼前人澄湛如水的眸,綻出微微的笑容,輕輕颔首。
朝珩不在山中,裴思星以穩定破境後靈力的名義讓阮含星在玄陽峰留了約莫半月。在此期間,阮含星與上官涵同吃同住,上午同去藏雲峰習課,下午在覓劍閣練劍,傍晚回玄陽峰和上官涵、甯煦一起聽裴思星單獨開小竈,芙菱因同朝瑛外出遊曆,難得沒來打擾他們。
玄陽峰上,斜陽欲落。
上官涵持照晴,甯煦持渡雲,阮含星持一鏡星,他們都拿着自己的本命劍,在裴思星指導下,學習瑤山劍招中的洛水劍法,其中第三式流風回雪,須手腕靈動柔軟,放能随性揮灑劍意。
三人都有些卡在此處,便伴着餘晖反複練習。裴思星一一細觀指導,“小煦力度雖大,但腕部稍僵,還需放松……阿涵,你和阿煦的問題是類似的,你的巧勁和力度都很好,隻是轉劍時腕部不夠柔,為師為你示範一次,你再看看……”
待教完那二人,裴思星踱步至阮含星身旁。
但見她素手執冰劍,淡紫衣袂翻飛間帶落了一旁樹上的梨花,翩然落在烏發旁,而她皓腕如柳,随着風便将劍從身後轉至身前,劍随意動,十分輕盈。
她定住身形,笑言:“師兄,我如何?”
眼前人輕揚衣袖,從她頭上拈了一朵梨花,颔首輕笑:“不錯,若力度再強些便完美。”
“是了,師兄,我總覺使不上全力,你幫我看看,是哪裡出了問題。”阮含星點點頭,十分認可。
裴思星走近她身側,俯下身來,如墨的發散落幾縷在二人衣袖上,随着帶起幾分蘭芷清雅的香,他左手握住她的腕,右手微微撫了撫她的肩,道:“腕的力要用全身帶動,你的腕很柔也很靈,隻是全身其他地方太松懈,試着把兩肩擡些用用力看。”
阮含星卻忽然偏過頭來,雙唇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頰。
她的聲音柔而輕,就像方才蜻蜓點水的溫熱感覺,如一片不安分的羽,從臉頰拂過脖頸,“上次我和師兄說,課後要給你看我的禦劍之術進益如何,最後卻沒來找師兄,師兄知道是為何麼?“
白衣道君又一次,像在水裡那次一般,靜止在那處,呼吸都淺慢下來,不自知地回道:“為什麼?”
那低低細細的聲音,帶着些可察的委屈,更帶着溫熱的氣息,呼吸之間染紅了修者的面龐耳根,“每次課後我想找師兄,可都擠不進去,師兄太惹人歡迎。所以小阮想求求師兄,給小阮一個特殊的恩典。”
“……什麼?”
她踮起腳尖,附耳道:“每晚陪小阮一個人單獨練劍,好不好?就當……師兄從前失約的懲罰。”
斜陽把白天帶走,星子綻滿天幕,倒映在眼前人的眸中,暈成藏着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