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中,阮含星發現身邊的朝珩已經如瞬影般出現在那黑影身旁,她定睛一看,才發現朝珩懷裡正抱着一個襁褓裹着的嬰孩。
朝珩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意,向她招手,她小跑着過去。
與她同時到的還有一對氣喘籲籲的圓臉夫婦,他們身披錦繡、頭戴金銀,前後跟着幾個小厮婢女。
朝珩把懷中嬰孩遞給那對夫婦,從地上躺倒的黑衣人腳踝處拔下萬古夜,其中一骨扇刃因方才嵌入那人皮肉中沾了點血,雖已不見顔色,但朝珩仍是有些嫌棄地左看右看。
那黑衣人掙紮着想起身,卻被阮含星踩着另隻腳踝,又哀嚎了一聲躺了回去。
“這偷小孩的賊人,隻能拜托夫人老爺捉他去見官了,免得再禍害别人家的千金公子。”
那對夫婦連連道謝,那婦人從腰間解下錢袋,整個遞給朝珩,“義士,實在是太感謝你!若不是你,我們追不上這賊厮,閨女就被偷走了!你可千萬莫要推辭,否則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答謝是好!”
朝珩朝她抱拳一笑,從錢袋中取了一顆銀子,把錢袋又還給她道:“留些銀錢給家中阿妹買紙燈使便足夠,多謝。”
說罷便遞給阮含星一個眼神,二人揚長而去。
朝珩把銀子遞給阮含星,道:“為師說得對麼?做點好事,錢就來了,修士怎麼會窮?”
阮含星道:“做點壞事,說不定錢更多。”
扇柄忽然重重敲了敲她的頭,他道:“亂講。君子愛财,取之有道。做多虧心事,百财不入門。”
她輕輕撇撇嘴,還是說了句是。
兩側街邊精巧的花燈令人目不暇接,她的視線從燈海中掠過,卻未在哪一處停留,隻是周身有小童稚子經過時才多看兩眼。
忽然,左前方人群前有一陣熱鬧的鑼鼓聲,隻見那片燈火照明如白晝的天上,随着越來越震破天際的聲響,忽地飛躍起一隻金色大虎,虎的模樣與那布老虎有些許相似,卻更精緻威武。
那大虎金光紅紋,魁梧身形,翻跳起來皮毛如波,一雙明睛炯炯有神,額上三橫一豎俨然為百獸之王。金虎四足踏在烏木樁上,淩空而起又穩穩落下,氣勢威武卻姿态靈巧,引得人群中陣陣掌聲與贊歎。緊随其後,又一銀色大虎騰空而起,與金虎交相躍于高高的木樁上。
一時間,虎躍鼓響,華光璀璨。
朝珩道:“這是瑤水鎮的舞虎表演,你自幼在那槐花村,離瑤水鎮應當不遠,從前可來看過?”
阮含星仔細看了,發現那大虎的四足原來是兩人的腳,隻是穿了特定的鞋子,宛如神獸之足,她搖搖頭,“我不太出來,沒有看過。”
“九州多舞獅、舞龍,但瑤水鎮始終尊崇老虎為百獸之王、祥瑞之首,這裡頭倒有個故事。瑤水雖然靠竹起家,但幾百年前,瑤水鎮的竹林卻并不繁茂,而是一片貧瘠荒蕪,甚至寸竹不生,據說瑤水先祖芸姑日夜操勞、殚精竭慮,嘗試了十七年,才在此處種出第一棵竹子,而後再種,百棵成一棵,千棵成十棵……”
“十多年隻為種竹?百才成一,也能堅持下去麼?”
朝珩颔首,“先人風采,赤誠肝膽,一往無前,實在令人感歎。可好景不長,她成功了,此舉卻也驚動了天上掌管花草的神君,神君大怒,因那竹是天上的植物,怎能忍受被她種在凡間,失了靈性。于是神施了天罰,教瑤水鎮長成的竹子一夜開花……”
“一夜開花?”
“竹子開花,竹也要死了,十七年的心血白費。芸姑不服,便又花十七年,種出能通天高的竹子,她要爬上九重天,質問那神君,為什麼不讓凡間生竹?憑什麼不讓凡間生竹?可她年老體衰,如何也爬不上去,在竹旁哭了一夜,哭聲引來林中虎群,她向虎群傾訴這三十四年的經曆,虎王十分感動,馱着她爬上竹子。待至竹頂,又花了十七年,虎王力竭吐血而亡,芸姑于天上怒斥神君後,也因年老而衰亡。”
“後來呢?”
“後來,後來沒什麼意思,大概算是圓滿結局——諸神君感慨芸姑的執着、虎王的大義,終于允許凡間生竹,那些開花的竹子又恢複生機。瑤水鎮的百姓永遠銘記他們的先祖和仗義的虎王,為他們立廟,逢年過節便要遊神舞虎。你看,舞虎之後,便要遊神。”
朝珩指向一處,阮含星看過去,便發現那金銀雙虎已不再騰空跳躍,而是靜落兩邊,人群越發向前擁擠,圍得很密,她們幾乎是站在最外一圍。
阮含星什麼也看不見。
朝珩意識到了,收回指尖,輕笑一聲,“看來為師還是要給你多弄點吃的,多長長個子才好。”
阮含星無奈,朝珩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個木箱子讓她站上去,她踩上去才看到,那兩隻虎中間,有一行人用木頭搭成架子、共同托舉雕像穿過,周圍人們都将雙手交疊放于胸前、靜靜地望着那雕像。
那是個婦女雕像,其實并不高大,甚至有一些矮小微胖,穿着普通的靛藍長裙,頭發用同色發巾裹着,容貌憨厚,笑眯眯的看着很親切。
并不是她腦海裡那些或彩袖飄飄、金冠玉钏、或白衣皎潔、神聖冰清的模樣,樸實的就和她在路邊見到的不經意擦肩而過的嬸娘一般。
“這是什麼神呀?”阮含星偷偷問朝珩。
她站在木箱上,兩人現在一樣高了,她能附耳相問,也能看清他微微側身後望來的瞳仁。
琥珀清淺,如映璨星。
這雙眼眸的主人緩緩道:“準确來說,也并不是遊神,因為這不是神,這就是我方才故事中的瑤水鎮先祖——芸姑。瑤水鎮雖就在瑤山腳下,但族人體質羸弱、鮮有修士,也不好此道。他們信的‘神’,就是他們的先祖,就是他們自己,是世世代代的瑤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