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長歎道:“我們尊重九姑的看法,如果一個時辰内,沒有人能引來鳳凰,這頂燈王就會回到九姑手中。”
有急躁的鎮民,聞聽此言,搖搖頭離去。
裡長道:“或許有沒有擅長箫的夥伴,也可來一試。”
陸續有一二年輕人嘗試,箫聲的确悠揚動人,但那鳳凰燈卻紋絲不動。
九姑搖搖頭,“不好,不好。”
倒叫那些年輕人或是臉上羞得一紅,或是憤然離去。
阮含星盯着楊九姑出神,忽聞朝珩在她耳畔輕問:“可想要那燈王?”
她回神轉向他,又是兩雙明眸相互倒映。
她點點頭,“可是……”可是讓鳳凰飛,難道要用禦風訣?但禦風訣操縱下,飛得太僵硬了吧,一看就不自然。
朝珩道:“想要就行,沒有可是。”又問:“你會箫麼?”
她點點頭,“我會,可是……”可是她隻能吹最簡單的樂曲,好不好聽,不在考慮的範疇内。
朝珩道:“會就行。”遂舉手道:“裡長,舍妹願一試。”
有人願意接招,衆人當為之開道。
很快,阮含星和朝珩前面就空出一條道路。
她滿臉茫然望向朝珩,“我?”
後者一展玄扇,唇畔又挂上勢在必得的笑意,“你管吹,鳳凰歸我管,放心。”
……是你讓我吹的,她心道。
他們走上前去,裡長把那支箫遞給她,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美麗的姑娘,希望你清越的箫聲能引來鳳凰。”
阮含星握着竹箫,向前走了幾步,對九姑說:“婆婆,我試試。”
楊九姑擡起眼皮,有些混濁的眼珠盯着她的面容看了片刻,似有刹那明光而過,她點點頭,有些艱難地用幹涸的唇角裂開一個小弧度的微笑。
她轉過身,面向朝珩,也面向瑤水鎮的人們。
箫,或是别的,用葉子吹,還是去唱,她從來隻會一個曲,一個調。
是她在地宮學會的。
是在那地宮裡那段唯一稱得上快樂的時光裡學會的。
隻是可惜,也慶幸,那時他們都沒有用真面目面對彼此。
那一天,她坐在他為她搭的秋千上,素白的面紗和衣袍随風曳動,新鮮的垂絲棠花綴在烏發上,還帶着殘香。他站在一旁,久累案牍,乏了出來走走,院中有細竹,興起便削來兩根,化作竹箫。
他說:上古有個先人,砍了竹子,豎着一吹,發現有聲音,又砍了一根,再一吹,發現聲音變了,那先人百思不得解,徹夜研究,才發現原來兩根竹都被蟲蛀出個洞,但蛀的位置不一樣,于是這邊造出了箫,你摁不同的洞,吹出的聲音便不同。
他說:那先人很厲害,造出箫來,吹得也好聽,有一天路過兩戶人家,正在為搶地皮而鬥毆,他聽得心煩、勸也勸不住,就坐在旁邊吹奏箫曲,吹得太好聽了,那兩人家聽得如癡如醉,也就忘了打架。後來,箫便有了“箫”的名字,與消同音,帶着祈願天下和平、紛争消除的美好祝願。
他輕歎一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小阮,我給你吹一曲《采薇》吧。
《采薇》是他在九州之北聽見的曲子,曲調簡單,卻蒼涼悠遠。
她減小晃秋千的幅度,腳尖輕輕點在地上,問他:“少俠,你想家了?”
他默然,搖搖頭,“你呢?你想家麼?”
她也搖搖頭,“小阮沒家,不想。那少俠累了麼?”
他望着她,輕輕一笑,“不累。”
那雙金色的瞳仁如清溪暖玉,彎起來又似霁天月牙。
那一晚,他在書房,聽見院内傳來斷續的箫聲,吹得正是白日他所吹奏的采薇。蒼涼厚重的曲調,在她吹奏下,多了絲輕快的盼望和青澀的纏綿。
他站在門内,她坐在院中,他見她的面紗系在秋千架上,便沒有上前。
箫聲清鳴,月光幽微,斜照着他的眸、她的背影。
那如果是此刻呢?
同樣輕盈青澀的箫聲響起,她吹着一曲唯一熟稔的《采薇》,在星如雨落、燦如白晝的光影下,凝望着眼前的這雙眸子。
彼此的眼眸中并不再是倒影。
可咫尺天涯的人啊,你怎将我認出?